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劍底揚塵 | 上頁 下頁
九〇


  他在一座石上坐下,頭下林蔭蔽日,滿山蟬鳴,不見人跡。山下的景物被樹影所障,只能看到城東的東山。

  白鳳偎在他身旁坐下,滿懷幽怨地說:「你……你說的一筆勾消四個字,說得多輕鬆啊!男孩子的心腸硬,像我們女兒家一絲小事也會牽腸掛肚的。」

  美人在側相偎而坐,芳澤微聞,而這位姑娘,又是他在河下一見傾心的人,而且兩人曾經歷過一段不平凡的患難,彼此之間心有共鳴,雖則彼此仍屬陌生,但在情感上,說他們是一對相交甚厚的老朋友誰曰不宜?

  他只覺心弦一動,輕輕地挽過她的纖手,輕撫她柔若無骨的溫潤掌背,柔聲道:「不是男孩子心腸硬,而是男孩子在人生的路途上,兇險重重,必需全力以赴,不得不硬起心腸以應付逆境與危難。你是一位可愛的姑娘,你的人生是美好的。姑娘,交淺言深,我有幾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方大哥,我在聽。」她低聲說,渾身起了輕微的痙攣,想將手抽回,卻又無力移動。手上傳來的神奇感覺,令她有癱瘓的念頭。

  她感到心跳加速,有點暈眩,渾身熱烘烘地,頰上有灼熱的感覺。方大郎的手上一種神奇的魔力,有一種令她無可抗拒也不想抗拒的吸力和親和感,電一般傳遍全身,一陣奇妙的感覺震撼著她,肌肉起了難以言宣的震顫,令她覺得天地已不存在,只有她和方大郎,身外物視若未見,聽而不聞。

  她微抬螓首,偷偷地向他注視。

  糟!方大郎恰好轉首,微笑著向她凝視,她接觸到對方那雙情意綿綿的火熱眼神。

  她幾乎要窒息了,抬起另一手嬌羞萬狀的以袖障住臉面,心頭像有千百頭小鹿在亂撞。

  方大郎自感失態,輕輕放掉她的手,低聲道:「女孩子不宜走江湖,江湖鬼域,荊棘重重,我關心你比關心我自己還要多。」

  白鳳感到心潮一陣洶湧,情不自禁地偎向他。

  方大郎神意飛馳,突然將她緊緊地抱入懷中。

  她「嗯」了一聲,整個人崩潰了,意亂情迷地回抱著對方,不知人間何世。

  久久,方大郎在她耳畔低柔地說:「小鳳,人間仍是可愛的。我不認識你,你也不知道我,人與人之間,能彼此信任,彼此相愛,不是很好麼?不是很好麼?」

  他眼中流下了兩行清淚,聲調變了。

  白鳳一驚,抬起嬌羞萬狀的粉頰,看到他頰上的淚痕,驀地笑容僵住了,怔怔地問:「大哥,你……你流淚了?為什麼?」

  他扭頭嘆息一聲,愴然地說:「沒什麼,一時感觸而已。」

  「大哥,你……你有太多的心事,是為我麼?我……我……」

  「與你無關,不可胡思亂想。」

  她捧住他的雙頰,情意綿綿地勇敢地說:「大哥,如果你真關心我,愛護我,把你的心事告訴我吧,我願為你分憂。以我倆兩顆真誠相愛的心,足以抗拒天下的妖魔鬼怪。」

  他突然忘形地親吻她她的粉頰,神色肅穆地說:「小鳳,你定下神聽我訴說心聲。」

  「大郎,我在聽。」她閉上醉人的眸子深情地說。

  「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見鍾情的女孩子。」

  「啊!大郎,我……我……」

  「但我有事在身,目下不能因兒女柔情而耽誤正事。」他談上正題。

  「我能替你分擔痛苦與忍受折磨。」

  「不!男子漢第一件事,是令妻子生活在安全、溫飽、無懼的安樂環境中,這是他應該花一生心力去奮鬥去爭取責無旁貸的事。」

  「大郎……」

  「而目前我卻不能獲得這些奉獻給你……」

  「大郎,請你不要……」

  「請聽我說完,我被人誣陷,天涯亡命,有家歸不得,目前,不可能找到事實的真相,真相大白之時,便是我釋去心靈重負之期。那時,我會請人向令尊令堂求婚。今天,我只能請你將住處告訴我。只要我留得命在,非你不娶,天日共鑒我的真誠與愛心。」

  「大郎……」

  「如果我一年之內斷了音訊,你……」

  「大郎,大郎,我不要聽。」她垂淚尖叫,緊緊地掩住他的嘴唇,飲泣道:「舟中共患難,身心已屬君。你如有三長兩短,我不獨活。大郎,聽見沒有?我不獨活。」

  方大郎愛憐地替她拭淚,顫聲道:「小鳳,不要哭,我的心碎了,我會珍惜自己,我不會讓心愛的人悲傷。」

  「是啊,大郎,請讓我也分擔你的痛苦……」

  「不行。」他堅決地說,親了她一吻又道:「你趕快回家,告訴我你的住處,好麼?」

  白鳳拭淚抬頭,幽幽地說:「我家住浙江紹興府曹娥江畔高橋村,家父鼎新公,在高橋村無人不曉,一問便著。」

  「哦!紹興府姓白的似不多見呢。」

  她噗嗤一笑,說:「我不姓白嘛,我愛穿白……」

  「哎呀!我真傻,你……」

  「我姓龍,小名玉雯,年方二八……」

  「姓龍?」

  她不曾發覺方大郎的臉色已變,往下說:「家父是地方士紳,武林人必感陌生,但家兄卻是名震天下的英雄豪傑,江湖敗類聞名喪膽,他將偕師父四明怪客從湘西趕來,聽說永州九疑山將群魔亂舞,要前來看看他們是否安分……咦!你……」

  方大郎如受雷擊,緊抱著她的手已鬆脫了,額上冒汗,嘴唇緊咬,頰肉在抽搐,手在痙攣,臉上蒼白,大眼流露出可怕的表情。

  龍玉雯大驚,以為他的內傷發作了,急聲問:「大郎,你怎麼了?」

  他腦門一震,定下神說:「沒……沒什麼,你……你說什麼?」

  玉雯吁出一口長氣,苦,笑道:「你……你的神情嚇壞我了。家兄即將前來,你有何困難,他會全力助你……」

  「令兄叫……叫……」

  「他叫龍飛,雲龍雙奇之一。」

  方大郎像被人踩住尾巴的貓,將她一推,倏然站起,幾乎將她推倒在地。

  她踉蹌站穩,駭然叫:「大郎,你……你……」

  他如見鬼魅地向後退,向後退。

  「大郎,你……」

  他突然扭頭狂奔,勢如電射星飛。

  龍玉雯大駭,狂叫道:「大郎,大郎……」

  她正待追上,林下的草叢中人影乍現,嬌笑聲震耳,赫然是魔笛飛仙。

  她慘然失驚,伸手拔劍。

  魔笛飛仙格格浪笑,說:「小妹妹,不可撒野自討沒趣,你們倆在此卿卿我我情話綿綿,只有我一人知道,你不用怕我,我是情關過來人,見怪不怪平常得緊。」

  龍玉雯又急又羞,切齒道:「你……你可惡,你是何居心?你……」

  「嘻嘻!我告訴你,那小伙子為何驚怖而逃,我是一番好意。」

  「我不聽,我……」

  「你想聽得緊。你不該姓龍,令兄的名頭太響亮了,嚇壞了他啦!」

  「見鬼!你胡說。」

  「最大的原因,你要不要聽?」

  「你……」

  「叫我一聲親親愛愛的姑奶奶,我就告訴你。」

  玉雯怎能不聽?但口中卻不輸氣,哼了一聲說:「啐!你少做夢。」

  「好吧,你不聽我就不說。」魔笛飛仙笑眯眯地說,轉身便走。

  「且慢!」玉雯揚聲叫。

  「是你叫我麼?」魔笛飛仙扭頭笑問,笑得曖昧。

  「左丘前輩……」

  「啐!誰要你叫我前輩,我還不服老呢?」

  「這……」

  「叫不叫?」

  「好吧,親親愛愛的左丘姑奶奶,請你將最重要的原因說來聽聽好麼?」

  「嘻嘻!這才像話。三天前,他在瀟湘鎮南面唐、蔡兩家共有的松林中,被兩家的子弟打得暈頭轉向,他裝傻不加還手,是個不肯爭強鬥勝的人。」

  「這與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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