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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爺爺……」姑娘假嗔地叫,在嬌憨的神態中,有心人很可能看出她心中的不平靜,和些少淒戚的感情。

  「丫頭,你聽。」老人家趕忙岔開,又道:「你聽得出他唱的是什麼?」

  「宋朝張于湖的念奴嬌。」姑娘不假思索地答。

  弦聲悠揚,歌聲裂石穿雲,清晰入耳:「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界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皆清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應念嶺表經年,肝膽皆冰雪……」

  兩船並進時,恰好到了最後兩句,君山漁父活該倒霉,被弦聲歌調抓著了癢處,老興大發,伸手一拉帆索,風帆急落,他也高聲應和道:「……叩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弦聲倏落,青年書生整衣站起,行禮道:「老丈高明,高明,小生在班門拜斧了,罪過。」

  君山漁父呵呵笑,爽朗地說:「小敢當,倒教公子爺見笑了,于湖公這首詞是詠洞庭夜景,目下,朝霞滿天,不是不切題麼?」

  「小生真該打,哦!小生姓雷名鳴遠,河南府人氏,遊學至此,請教老丈高姓大名。」

  姑娘舉目向雷鳴遠看去,沒來由地粉臉綻上酡紅。

  這位自稱雷鳴遠的人,雖則穿了一襲儒衫,但雄壯如獅,而且人才一表,英氣照人,唇紅齒白,在英武俊逸中,透出三分瀟灑的書卷氣。在君山附近,君山秀士荀飛鴻算得是岳州府的美潘安,但和這位雷鳴遠一比,便差上三分了,難怪慧姑娘看了第一眼,使覺怦然心動,沒來由的粉頰綻上酡紅,羞意漾溢。

  兩船相並而行,雙方的船相隔不足兩丈,君山漁父本來滿臉堆笑,情形大佳,但突然看到艙旁擱著一把劍,同時已看出雷鳴遠目朗鬢豐,眼神凌厲,已知這個年青人的遊學書生身分完全是鬼扯,立刻沉下臉,向慧姑娘叫:「丫頭,升帆。」

  ▼第十三章 一真一假

  雷鳴遠似乎大出意外,老傢伙不但不通名,怎麼不加理睬臉色突變?這種喜怒無常的態度,委實令人不痛快。但他似乎知書達禮,知道敬老尊賢,臉上毫無不快的神色流露,再次拱手朗聲道:「老丈,小生冒昧了,相見也是有緣,好不容易在洞庭……」

  他的話說了一半,君山漁父的船已經乘風破浪衝出三丈外去了,同時清晰地傳來老人家一聲重哼。

  他困惑的站在那兒,目送君山漁父的船冉冉去遠,也看到船頭的慧姑娘轉身向後注視。

  他臉上泛起得意的微笑,心說:「完全滿意,第一步深合待節,盡在意中。」

  但他臉上泛著困惑迷憫的神色,向走近來的船夫問:「船家這位老人家是怎麼一回事?」

  船夫搖頭笑道:「公子爺,歐陽老兒難得有今天這麼高興過,和你有說有笑,連我也感到奇怪呢!平時他是不和人打招呼的,對任何人都愛理不理,他竟和公子爺合唱哩,簡直是奇聞。」

  「他姓歐陽?住在何處?」

  船夫豎起一個大拇指,笑道:「了不起的君山漁父,大大的有名,洞庭湖附近論打魚的手藝任何人也得甘拜下風,誰不知歐陽嘉隆是魚的剋星?他家住君山湘山村旁,但脾氣古怪,不許外人入他的茅屋,連君山的荀爺也不例外。」

  「哦!原來是個孤僻古怪的老人,扯起風篷到君山。」

  船夫們扯上風帆,船遠遠地跟著君山漁父的船破浪飛駛。

  聞名前來遊君山湘山祠的人並不多見,平時難得有闊客光臨,這天恰有不少遊客抵步。在巳牌左右,從岳陽先後開來了七八艘大小船隻,到了不少遊客,替湘山村的人帶來了許多財神爺。

  河濱,百十艘漁舟泊在岸旁,人潮洶湧。君山一帶的漁產,用不著帶到岳陽出售,往來有六十里水程,如果到府城販賣,必須耽誤一天,所以所有的漁產,留由府城來的大船統一收購。由於君山秀士坐鎮君山,所以收購漁產的價格倒還公道。

  君山漁父的船,距岸十來丈便降下風帆。慧姑娘頭上包了青帕,一雙玉手晶瑩潔白,控住雙槳徐徐划動,船緩緩靠上湖岸。

  岸上,一名掌秤的魚牙子,帶著幾名伙計,笑嘻嘻奔近,一面叫:「慧姑娘,辛苦,咦!老爺子為何悶悶不樂?」

  幾個人七手八腳將船拖近,繫上纜。慧姑娘一面收槳,一面笑道:「譚爺,別過問我爺爺的事。請上船看看魚鮮。」

  魚牙子譚爺剛跳上艙面,人從中突然搶出兩個少年,還有四名高大猙獰的中年惡漢。

  四個大漢長相確是兇猛,每個人都有八尺以上的身材,十分嚇人。先頭那人豹頭環眼。第二名留了豬鬃般的絡腮鬍。第三名有一張嘴下彎而又厚又大的鯰魚嘴。第四人火眼金睛。全穿了紫綢薄勁裝,一身結壯的肌肉繃得似要破衣而出,只消看第一眼,便知不是本地人。

  兩個少年長相清秀,但眼珠子太靈活,顯然乖巧過人,詭計多端。兩人搶近,一個高興地叫道:「也是最後一艘船了,可能有哩!」

  「快上,先搶一步。」一個叫,搶上了跳板。

  魚牙子譚爺已上了船,見有人搶上,輪身叫:「慢來!小伙子,上來幹什麼?」

  為首的少年已一腳上船,另一腳仍在跳板上,笑道:「咦!你怎麼啦?小爺要買魚,你管什麼閒事?」

  魚牙子剛想發作,卻看到四個兇猛巨人雙手抱胸,在船首排開,用他們那令人心驚膽跳的怪眼,不懷好意的盯著他,虎視眈眈,神色極不友好。

  幾個幫著拖船的傢伙,在船側站在水中,手扶船舷,也向四個巨人怒目而視,氣氛極為緊張。

  四個巨人並未帶著兵刃,窄衣袖擄起捲至肘間,露出滿身黑汗毛的粗小臂,令人看了心中發毛。

  魚牙子知道有麻煩,但毫不害怕,只是怒火不得不先行壓下,板著臉說:「小老弟,要買魚可以到村裏去買,這兒的魚是不賣的。」

  小伙子另一隻腳已上了船,雙手叉腰,仍在笑,歪著腦袋撇撇嘴,問:「老兄,你是這條船的主人?」

  「不!我是湘山村的魚牙子。」

  「魚牙子?管什麼的?」

  「管雙方的買賣,鯰魚鮮的成色,掌理過目論秤……」

  「那不是更好麼?」小伙子搶著叫,又道:「有你在這兒更妙,小爺我銀子成色足,有你在魚便不會短斤兩。勞駕,幫我買……」

  他向裏擠,老實不客氣要將魚牙子擠開。

  「慢著!」魚牙子伸手攔住叫,又道:「請你下船,這船上的魚是不賣的。」

  慧姑娘一直在冷眼旁觀,這時發話道:「譚爺,問他看要買什麼魚。」

  小伙子「喝」一聲怪叫,瞇著眼說:「妞兒,你這才像是一個生意人。喂!可有銀魚麼?小爺我不遠千里慕名而來,跑遍所有的漁船,都說沒有這玩意,簡直豈有此理!」

  銀魚是洞庭湖的特產,像針般大小,極為鮮美,每年春汛時分,沿湖岸一帶,可以看到無數銀針般的魚鮮結隊而遊,稍受驚擾,突然疾射而散,倏然隱沒,不片刻又從稍遠處集結,像是無數會動的小銀星。春汛一過,這種魚便愈來愈少。這時不是撈取銀魚的時節,怎會有銀魚?小伙子口氣輕浮,姑娘沒生氣,魚牙子譚爺卻受不了,突然一掌搭上小伙子的右肩,沉聲叫道:「下去,這條船也沒有銀魚。」

  小伙子嘿嘿一笑,扭頭說:「老兄,你似乎反客為主哩!多管閒事,放手!」

  「你下不下去?」魚牙子厲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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