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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通常每間上房有一個店伙照料,有女眷的則另加一個僕婦,隨時聽候差遣使喚,平時在不遠處的值更堂歇息,一喚即至。

  他並沒招喚店伙,突然聽到外間有異樣的聲息。

  一個稍有經驗的江湖朋友,安頓時一定會留意門窗,房門不論晝夜,隨時都掩住上閂的。

  他也不例外,並不認為自己武功超絕,功臻化境,不需要隨時提防意外。相反地,他對防險的事十分注意,不敢有絲毫疏忽,任何一個超塵拔俗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是水火刀兵不侵的不壞金剛。

  門窗都是上閂上扣的,室內怎麼可能有聲響發出?

  他不動聲色,隨口吹熄了內間的菜油燈,輕輕拉開內間的門簾,凝神留意外間的動靜。

  黑暗中,他整個人似乎與黑暗融合成一體,似乎連呼吸也停止了,他已不復存在這處空間裏,形影消失無跡可尋。

  這片刻,外間有了動靜。

  外間還有四盞菜油燈:兩座臺燈、壁燈、和內外間的走道照門燈。

  首先,是微風颯然,氣流的輕微流聲,在他耳中依然清晰可聞。

  天氣炎熱,門窗緊閉,不可能有風吹入,怎麼可能聽到氣流輕拂的聲音?

  壁燈火焰一升一沉,轉綠之後徐徐熄滅了。

  臺燈的火焰開始拉長,然後縮短,變綠。

  暗光搖曳,室中多了一個人。

  確是一個人,一個平空幻現出來的人,長髮披肩,從前面分垂及腰,露出蒼白的面孔,黑眼圈甚大,血盆大口,眼中似有隱約幽光射出,極為可怖。

  一個傳說中的女鬼,白衣白裙腰間纏有草繩的女鬼。

  右手徐上抬,大袖中逸出一道青虹,沿走道蜿蜒飄掠,有如活物夭矯探索而進,飛入內間,環室繞了兩圈,倏忽而沒。

  片刻,女鬼換抬左手,袖底飛起一團拳大的綠色光球,沿著青虹所飄走的路線,進入內間也繞飛兩匝,再隱沒在牆根下。

  空間裏,流動著須留心才能嗅出的異味。

  「咦!怎麼沒有人?」女鬼突然自言自語:「他沒有出去呀!」

  終於,她撥門啟門出房。

  房外也有一個女鬼,但穿的卻是黑衣黑裙。

  「小春,你一定在某時刻疏忽了,沒留意他外出。」白衣女鬼說:「人已不在房中了。」

  「那怎麼可能?」黑衣女鬼急急分辯:「小婢絕對不曾有剎那疏忽,不久前店伙還送茶來,他親自閉上門在裏面品茗,此後門窗皆不曾開啟。」

  「那就怪了,的確沒有人在內。」

  「小婢就不知其故了。」

  「怪事。」白衣女鬼重新推開房門。

  兩女鬼大吃一驚,房內燈火已經恢復原狀,外間的圓桌旁,柳思大馬金刀面向外落坐,正在泰然自若斟茶,茶注入杯的響聲證明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景象,都是真實的而非幻覺。

  白衣女鬼輕靈地飄入,黑衣女鬼把守在房門外。

  這瞬間,突變倏生。

  狂風乍起,燈火搖搖,杯壺亂飛,桌凳滿室急旋,室中怪影在狂風中舞動,各種聲浪震耳欲聾,雜物碰撞所發出的。響聲此起彼落,似乎全室已經成了一個大攪鍋,所有的物品皆被無形的怪異力量所攪動,聲勢驚人。

  所有的燈火,在同一剎那熄滅。

  入室的白衣女鬼,也成了與各種物品中的一種,被狂風所帶動旋舞,衣裙飛揚,長髮散張如飛蓬,手舞足蹈不時發出驚恐的尖叫。

  門外的黑衣女鬼,仆伏在地像死屍。

  砰一聲響,白衣女鬼終於在黑沉沉的烏天黑地中,摔落在壁根下,嗯了一聲便失去知覺。

  鬼碰上了鬼,道行不高的鬼當然要遭殃。

  ***

  房外的小院子小巧雅緻,幾盆花草盆栽玲瓏可愛,夜色暗沉沉,但排窗瀉出的燈光,可隱約分辨景物。

  白黑兩女鬼被擺放在小院子裏,並肩仰躺曲線玲瓏,十分誘人。

  白衣女鬼首先甦醒,挺身坐起惶然四顧。

  身側的方磚地面,擺放著她藏在寬大衣裙內的八寶乾坤袋、鬼面具、幾支原來藏在腰帶上的小旛。這是說,她身上的物品皆被搜出丟在身旁。

  她是月華仙子,除了鬼面具露出本來面目。

  黑衣女鬼是她的侍女,也被解除了所攜的行兇器物。

  她一蹦而起,著手解救侍女。

  房內寂然,大排窗有燈光洩出,裏面一定有人,那是外間的長明燈火。

  侍女是被拍昏的,片刻便醒了。

  「小姐,我們怎麼了?」侍女驚恐地問。

  「我們被作弄得天昏地黑,碰上了更高明的巫師。」她是向房間說的,聲音不小。

  「我們走吧!」侍女不勝驚恐,轉身欲遁。

  「不,我一定要見他。」她堅決地說,收拾自己的物品,不再載鬼面具,「不要怕,他如果要我們的命,我們早就死了。你在外戒備,小心了。」

  伸手推門,門是虛掩的,門開處,眼前景物依舊,所有曾經移動的家具皆恢復原狀。

  桌上仍擺放著茶具,菜油燈依然大放光明,但沒有人,內間的門簾垂下絲紋不動。似乎,她先前所見到的狂風撼室,家具滿室飛旋,異聲震耳的驚人景象,只是她所看到的幻覺變化,事實上那些動亂的駭人現象並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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