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虎嘯金陵 | 上頁 下頁 |
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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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思的包裹藏在城裏,所以他必須進城。同時,他根本沒有逃走躲避的打算。 這場驅虎鬥狼的把戲還沒收場,他既然看了前半段,就得等候看終局。 他對譚姑娘甚有好感,自然而然地偏袒姑娘的一方。 他替自己找偏袒的理由:九華劍園被毀已成定局,絕劍狂客今後不可能成為豪霸了。 在小巷的民宅,取回寄放的包裹,將包裹搭上肩,大搖大擺走向北大街。 已經是近午時分,奔波打鬥了半天,這時肚子在唱空城計,得先找地方安頓。 高陞老店是城北最高尚的客店,看店名便知道旅客的品流相當高。通常一些參加鄉試的學子,為圖吉利高陞而落店,過往的官紳當然也想高陞,自然成了該店的好主顧。當然也有其他各色旅客,這些旅客也必定囊中多金。 柳思也囊中多金,他住進了高陞老店。他有巡緝營所發的身分證明,正大光明落店神氣得很。 當他出現在右鄰不遠處的江寧酒樓時,脫胎換骨變了另一個人。髮結用紫地織花頭巾,孔雀藍長衫,腰掛如意荷包,五分像士子,五分像士紳,手中不忘帶一把絹面畫蘭花摺扇,踱著方步神氣地登上樓座。 跟在他後面登樓的兩個齒白唇紅,眉目如畫,穿了青衫的小書生,被他那丰神絕世的氣概所震懾,不敢像他那樣神氣萬分擺場面,乖乖在角落佔了上副小座頭。 他真的有意擺闊,對兩個送茶水淨桌面的店伙,大聲說出十品南京的名菜,來一罈竹葉青。前者表示他是老南京的闊食客,後者表示他能喝酒。竹葉青在南酒中,已算是相當夠勁的酒了,一罈是十斤,海量。 簡直是有意招搖,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巡緝營一些身分地位高的人,所攜帶的金銀票引,幾乎全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弄來了,夠條件擺闊。 從出現縣城、買衣、落店、上酒樓,這期間,有充足的時間讓有心人準備,讓消息向四方轟傳。 果然不錯,剛喝了二碗酒,樓門出現三個人,三個老相好:分水神犀、老三、老七。 三個人像三頭餓狼,衝向一群羊,三面一圍,氣氛一緊,樓上的食客紛紛會賬下樓,幾個店伙心中叫苦。 三雙怪眼彪圓,兇狠地瞪著他,像要將他生吞活剝,凌厲的氣勢令人膽寒。 他毫不在乎,泰然自若旁若無人,自斟自酌自得其樂,一口一碗酒十分寫意,對三面包圍的三個暴客視若無睹,似乎這三個帶刀的暴客並不存在。 扮士子也好,扮士紳也罷,要神似就必須沾上一些文味,文味以詩酒最為具體。 「叮叮叮……」他一口喝乾了一碗酒,用筷子輕敲酒碗,碗發出有節拍的清鳴,相當悅耳。 「咳咳咳!」他輕咳了三聲,裝模作樣清清喉嚨,搖頭開始配合擊碗聲,煞有介事開始吟詩。 「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試無路空崢嶸;酒為旗鼓筆刀槊,勢從天落銀河傾。」他吟的是陸放翁詩《題醉中所作草畫卷後》,「端溪石池濃作墨,燭光相射飛縱橫;須臾收卷復把酒,如見萬里煙塵清……」 「你再鬼嚎鬼叫。」分水神犀抓起酒罈,聲如狼嗥打斷他的吟詠:「我潑你一身酒。」 「咦!你怎麼了?」他的筷子停在碗邊,笑容可掬:「我沖犯了你嗎?」 「你不是龍主事的眼線柳不思嗎?」分水神犀沉聲問,當然不是健忘,不可能不久之前見過面,這時就忘了,而是柳思的氣概、風標、一身亮麗,與先前的混混裝扮完全不同,所以先問清楚再說。 「錯了。」柳思仍然笑容可掬,「現在不是了,目下我是柳不思柳大爺,被解僱啦!」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說法。」 「正相反,我是光明正大離開的。那狗養的混蛋以為天老爺第一他第二,吃定我了。」他的話就粗野得不帶文味了,「我是七猛獸往昔的伙計,被他強迫我跑腿,不但沒給我一文錢酬勞,而且要我自掏腰包買消息,前後我共花了金子兩百二十兩,銀子一百六。他娘的狗雜種!他要榨乾我呢!我不幹了,他不情願也得請願。」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我只管傳龍主事的口信。」分水神犀放下酒罈,挪了挪腰間的分水鉤。 「什麼口信?」 「要你回去。」 「你也請替我把口信給他。」 「你……」 「叫他去死吧!」 分水神犀大怒,手再次急抓酒罈。 柳思一雙筷子一伸,搭住了分水神犀的掌背,酒罈抓不起來了,似乎筷子重有千斤。 柳思長身而起,左手食中二指,挾住了形如犀角的大鼻子,分水神犀張口結舌驚得魂不附體,只要手指一挪動,代表綽號的朝天大鼻必定完蛋大吉。 「你去告訴他,同時你也要牢牢地記住,老犀牛。」柳思仍然笑容可掬,「好來好去。我已經替他無償地辦了不少事,忍受他的凌辱滿足他的虛榮心,他迫害我的事我不計較。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侵犯就可相安無事。如果他膽敢打加一,派人向我下毒手,他將發現這是他這一生中,所犯的最大最可怕錯誤。閣下,記住了嗎?」 「你……你你……」 「大概你還沒記住,把耳朵撕下一個……」 「我……記住了。」分水神犀心膽俱寒,乖乖順從地回答,咬字不清,含含糊糊缺少鼻音。 「你會把口信傳到嗎?」 「一定……傳……到……」 老三和老七,投鼠忌器不敢出手搶救,目光死瞪著壓住分水神犀左手的一隻筷子,似乎覺得不可思議,一隻筷子怎能壓得住分水神犀的手,事實確是壓住了。 「好,你們可以走了。」柳思收手收筷坐下,「不要打擾在下的酒興,好走。」 分水神犀踉蹌退了兩步,鮮血從大鼻孔中流出,臉色泛白,左手抬不起來。 「你……你等著好了。」分水神犀像在號叫。 「我不會走,囊中金銀多多,不但要在這座小城看熱鬧,而且要到南京快樂逍遙。」 「我的人……」 「我不管誰的人,就算京都紫禁城那位朱皇帝冒犯了我,我也會用同樣手段回報,說一不二。」柳思臉一沉,不怒而威,「雖然我在天下遊蕩了八載歲月,見過太多的人間淒慘事,不得不承認世間真有宿命,世間有太多的無奈。但迄今為止,我還不認命,憤世嫉俗的念頭仍在,你們千萬不要再惹我,知道嗎?」 分水神犀一咬牙,扭頭便走,帶了老三老七,羞憤交加狼狽下樓。 膽大的食客還留下一半,全樓三十餘位食客鴉雀無聲。 鄰座過來兩位有幾分士紳氣概的中年人,含笑頷首為禮在對面落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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