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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城東北近城根不遠處,有一條小巷,巷底有一座小破廟,平時裏面只住有三五個被大廟趕出來的香火道人。

  這兩天,卻有一僧一道前來掛單,和尚頭上裹了傷巾,老道的脖子也用傷巾包住,嗓音沙啞,迄今尚未復原。

  廟後的禪房本來就窄小,和尚與老道兇得要命,佔住了禪房,把五個香火道人趕到後殿的廊下打地鋪。

  房中一燈如豆,和尚與老道睡得正沉。出家人與修道人睡覺的規矩真不少,睡姿也有一定的姿態,側著身子睡就是最起碼的條件。

  這一僧一道,四仰八叉睡得四平八穩,大概是受傷未痊,把規矩全忘啦!反正沒有人管,甚至連房門也上了閂,這裏不會有高階的僧人來查房。

  門閂一跳,房門吱呀呀一陣怪響,徐徐開啟。

  老道警覺地挺身而起,啟門聲足以驚醒沉睡中的高手。

  一個黑影出現在門口,像是鬼魂出現,冷風一吹,燈火搖搖。

  老道大吃一驚,驚得深身發軟,忘了下床,忘了取枕旁的劍戒備,嘎聲掠叫:「你……你……靈怪……」

  嗓音走樣,把沉睡中的和尚驚醒了,挺身而起,張開惺忪睡眼說:「道友,怎……怎麼哎呀…老天!」

  叫聲中,慌亂地急抓枕旁的紫金魚槌。

  靈怪是怡平所扮的。

  老道是幽虛煉氣士,和尚是百成僧悟非。

  怡平跨入房中,朗森森地說:「不要命的可以上,不然給我好好躺著,老夫有話要問你們。」

  幽虛煉氣士是驚弓之鳥,惶然躺回原處說:「貧……貧道躺……躺下了。」

  百戒僧本想下床,但一想起頭上的三條裂縫,只覺心中一寒,機伶伶打一冷戰,丟掉魚槌。

  他乖乖躺下說:「貧……貧僧遵……遵命……」

  怡平站在床前,床高不足半尺,俯視著兩個怕死鬼,咧嘴一笑說:「很好,很好,老夫從不作弄不反抗的人。和尚,聽說你是游僧法元的師兄。」

  百戒僧苦笑,說:「見他娘的大頭鬼師兄!二十年前,貧僧曾經與他同在南陽廣福寺接單了半年之久,如此而已。目下他貴為鄢府三護法,貧僧卻是聽命於天都羽士的走卒。」

  怡平當然知道百戒僧不是游僧的師兄,信口問問而已。

  接著問上正題:「游僧來到岳州了。」

  百戒僧微晃可笑的裹了傷巾大腦袋,不假思索地說:「不知道,天都羽士沒提到,這兩天妖道允許咱們暫且養傷,不知他們的活動情形。」

  怡平一指幽虛煉氣士,冷笑著說:「你知道,對不對?和尚的腦袋見不得人,很少往外跑,只有你不甘寂寞,天不黑不回來,你如果敢說不知道,我老怪必定再勒斷你的雞脖子。」

  幽虛煉氣士嚇了一跳,本能地用手護住脖子,惶然說:「鄢府三護法通常很少離開鄢大人身邊,游僧的確沒有來,毒僧百了聽說已經來了。」

  怡平心中略寬,總算有了頭緒,臉上不動聲色,問:「毒僧來了也好,他目下在何處落腳?」

  幽虛煉氣士為了保護脖子,乖乖吐實:「這件事只有雲裳仙史知道,她前天晚上隨摘星換斗前往江邊接人,毒僧一入城便自己走了,好像並不住在城內,貧道確是不知他的去向。」

  怡平不再追問,轉變話鋒:「鄭夫子到了嗎?人都集中在何處?」

  幽虛煉氣士不敢不說,略一遲疑,說:「據貧道所知,好像還沒到達,也許明晚可到。因為負責對付神簫客與姓莊的周夫子,把人都分散了四出尋蹤,限期在明天入黑之前,在楊家會合。」

  怡平哼了一聲,冷叱:「你說謊!你要屍解升仙嗎?」

  幽虛煉氣士打一冷戰,急急分辯:「貧道句句是真,怎敢說謊?」

  怡平踢了老道一腳,嘿嘿怪笑說:「神簫客與姓莊的公然住客店裏,還用派人四出尋蹤,你騙誰?」

  幽虛煉氣士還來不及回答,百戒僧為表示自己誠心合作,接口說:「神簫客與姓莊的身在明處,不足為患,不難控制。

  「周夫子的打算是對付你,你是世所共知最難對付的人。迄今為止,竟然沒有人發現你的蹤跡。所以周夫子頗為擔心,怕你管閒事威脅他的安全,暗中積極準備,時機一到,準備給你一次致命的突襲。」

  怡平淡然,笑笑說:「這傢伙倒是工於心計的,他防患於未然的手段也值得同情,但他在玩火自焚。你幾個卑鄙的傢伙,最好不要參與這種九死一生的玩火把戲。」

  他泰然退出房外,信手帶上房門,又說:「好好睡,心中不懷鬼胎,不做壞事的人,作的夢也是美好的。」

  門關上了,一僧一道嚇出了一身冷汗。

  幽虛煉氣士軟弱地起床,下地閂上房門說:「老怪物可能真的原諒我們了。百戒道友,如果周夫子查出他的藏身處,真的要先下手為強突襲,飭令咱們參與,你參不參加?」

  百戒僧躺得四平八穩,得意地說:「放心啦!世間想計算老怪物的人不是沒有,但誰也沒成功過。

  「貧僧透露消息,就是避免日後的災禍,斧底抽薪讓老怪物有所準備,周夫子想找到他的藏身處,哼!今生休想,睡啦!」

  同一期間,八個黑影從東城角偷越城關,越野而走,悄然到達東茂嶺西北麓三家農舍的南端。

  八個人兩下一分,蛇行鷺伏向前接近。

  一陣犬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八個人潛伏片刻,然後兩個人向上風一繞,隱沒在樹林叢草間。

  不久,犬吠聲漸止。風帶來一陣淡淡異味,那些警覺的家犬停止了吠叫。

  六個潛伏的人立即急進,不久便接近了第一家農舍。

  八個人行動快速,事先已有周詳計畫。四個人把住了另兩座農舍,四個人則包圍了第一家。

  種山貧戶的宅院,簡簡單單,兩進茅屋,兩座偏間,中間一座小天井,一覽無遺。

  兩個黑影到了屋右,是江南妖姬和純純。

  江南妖姬指指屋頂,低聲說:「小妹妹,必須從上面進去。我不能運功高來高去,全靠你了。可能裏面的人已有所警惕,正在嚴陣以待,你進去我真有點不放心,不如等天亮後再說。」

  純純緊了緊劍帶結,一字一吐地說:「為了爭取時效,顧不了其他。」

  江南妖姬拍拍她的肩膀,低聲叮嚀:「我也知道勢在必行。請記住:千萬不要存慈悲之念,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所有的希望,皆寄託在你的身上,你如果狠不起心,大事去矣!」

  純純深深吸入一口氣,沉聲說:「他們對我已經夠殘忍了,我已到了山窮水盡境界,還有什麼可說的?我要進去了。」

  江南妖姬點點頭,說:「能先發制人,方能主宰情勢。外面的事不必掛念,小心了。」

  純純吸口氣功行百脈,身形沖霄而起,無聲無息地登上屋頂。草厚而滑,表面一層草已有脆朽的現象,但她竟然未發出任何聲息,輕身術之佳,無與倫比。即使在平地,腳下想不損脆朽的草,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下面的江南妖姬心中一寬,心說:「她的造詣已突破不可能的境界,天下大可去得。假以時日,不難成為江湖上的風雲人物。」

  純純是個溫柔善良的小姑娘,但今夜,她已走上了生命的轉捩點,走上了一去不回的不歸路,往昔的單純溫婉性格,將發生劇烈的改變。

  小弟的失散,已逼得她走投無路,心底湧起無窮恨意。心愛的人眼看要不久於人世,她那內心深處的仇恨之火,終於迸發出來,勢成燎原。

  當那天都羽士逼迫她時,她還沒有與人拼命的心理準備,因此神智大亂,手腳不靈活,根本無法發揮家傳絕學靜劍的威力,被妖道迫得手忙腳亂,完全遞不出像樣的招式,成了挨打的一面倒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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