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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朋友。」

  「朋友該有難同當,打!」勁裝女郎聲出掌發,相距八尺虛空一掌吐出,陰柔的奇異掌力一湧即至。

  白衣女郎如果不是事先提高警覺,很可能栽在這突然聚勁一擊的陰掌下。

  大袖一抖,身形疾退丈外,掌勁四散,袖也發出奇異的嘯風聲,白衣女郎顯然被可怕的陰掌所驚。

  「留下!」院角暗影中冷叱震耳,另兩名勁裝女郎先發暗器,再隨後撲出冷叱。

  白衣女郎疾退的身形未止,按理已失去應變能力,勢將傷在暗器下。

  白影陡然飛升,像一朵雲,袖揮裙揚,反而向前面纖掌仍未收口的勁裝女郎飛撲而下,反應之詭奇,令人覺得她不是個真實的人,而是可變化的妖怪。

  罡風迎頭壓下,勁裝女郎大駭之下,向前仆倒,滾出兩丈外,反應也超塵拔俗。

  不等撲出的兩個勁裝女郎折向攻擊,白影已遠出丈外,悠然飛升瓦面,再一閃便登上屋脊。

  「原來是你們!」白衣女郎高聲說:「眾香谷妖女!」

  屋後有人躍登,也是兩個女的,要堵住退路。

  白衣女郎身形連閃,眨眼間便連越三座屋頂,消失在夜空下。

  共有六名女人追出,速度差了兩三分。

  飛災九刀睡得不怎麼安穩,也許是呂綠綠的出現,引起他情緒上的波瀾吧!

  他是一個精力旺盛的正常年輕人,不是一個苦行僧。

  路莊主利用他與鬼面神鐵城約會的好機,一舉攻入藍家大院,搗散江北黑道群豪的司令中樞,毀了鬼面神的山門堂口,牛鬼蛇神各奔前程,群豪樹倒猢猻散,鬼面神亡命躲起來了。

  所有與他有關的人,也消失無蹤。

  他對與他接觸過的姑娘們,仍然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可是,這些接觸過的姑娘們,都是他的敵人,儘管事實並不曾向他表示過真正的敵意。

  迄今為止,他沒有真正的異性朋友。

  呂綠綠,是他接觸過的,不是敵人的姑娘。

  但見面的三記碎脈掌……

  他感到心煩:難道人與人之間,見面非你死我活不可?犯得著向一個陌生人下毒手?

  一燈熒然,他倚躺在床頭陷入沉思中。

  八年殺戮,烽火漫天,他不願想。

  路莊主毀了他的根,他感到憤慨填膺。

  解決了屠殺紀郎中一門老少的鬼面神,下一步,他必須到許州,或者到藏劍山莊討回公道。

  思路一轉,回到姑娘們身上了。

  程貞、周小蕙、西門小昭……甚至江南三嬌。

  「混蛋!怎麼盡想這些?」他甩甩腦袋,想把這些煩惱的事甩走。

  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客邸寂寞,孤燈獨眠,還能想些什麼?

  對面鄰房,住著剛認識的呂綠綠。

  左鄰的上房,傳來隱約的男女打情罵俏聲浪。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右側的粉壁,可看到字跡,那是肚子裏有些墨水的旅客,客居無聊,在壁上所題的即興打油詩,好像累積了不少奇文,寫的字有些歪歪扭扭,有些居然筆走龍蛇頗具功力呢。

  他目力奇銳,黑暗中可明察秋毫。

  一覽之下,可看清一些寫得倒還工整的字句。

  大多數是些什麼:人在客中心在家,家中還有一枝花……

  也有一位仁兄寫著:從來不見詩人面……為何放屁在高牆……

  偏左角處,赫然是一首秦觀的詞: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晝角聲斷斜陽……」

  不是秦少游的原詞,而是曾為蘇東坡賞識的改韻滿庭芳。

  是杭州西湖名妓琴操,在酒筵前戲作的改韻詞。

  原詞的韻是「門」,秦少游的原詞是「畫角聲斷譙門」。

  琴操將門改為「陽」韻,整首詞意境一新,所以蘇東坡大加讚賞,一個妓女的才華,獲得一代大文豪的肯定,真不簡單。

  整首改過的詞,真的很淒,很艷,很美。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譙門)。

  暫停征轡(征棹),聊共飲離觴(引離尊)。

  多少蓬萊舊侶(舊事),頻(空)回首,煙靄茫茫(紛紛)。

  孤村裏(斜陽外),寒鴉萬點(數點),流水繞紅牆(繞孤村)。

  魂傷(消魂)當此際,輕分羅帶(香囊暗解),暗解香囊(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狂(存)。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空染啼痕)。

  傷心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昏黃(黃昏)。

  括弧內字句,是秦少游原詞。

  兩相對照,這位妓女琴操的才華,是無與倫比的,比那些詩人擊缽聯吟即席吟詩似乎更難些,難怪能成為詞壇千秋佳話。

  題在壁上這首改韻滿庭芳,當然沒將秦少游的原詞也用括弧寫上。

  他有點傷感,也有點怦然心動。

  也許,這是某一位多情旅客,找來一位可愛的青樓紅粉,在某一處旅邸,也可能是這一座客店,這一間客房,度過美滿快樂的一夜春宵,事後所留下的感慨和思念用詞來寄情吧!

  此去何時也,襟袖上空有餘香!

  也許,這位旅客是寫實的人,不像秦少游那麼浪漫多情。

  一個妓女,走了就走了,最多只留下襟袖所沾的餘香,哪會哭哭啼啼惜別,襟袖上空染啼痕?

  琴操就是過來人,她不會表演偽情,留給恩客的只有餘香,而沒有啼痕。她改得妙到巔毫,至真至美至善。

  「這位旅客真會自作多情。」他笑了:「可惜沒具名,要讓他老婆看到,準有一場閨房風波。」

  目光往下移,他笑不出來了,而且感到一陣陰森的寒意,像浪潮般襲來,無端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是兩首詩,兩首不像詩的詩:

  「孤星疏影月朦朧,蒼鬱佳城冷霧濃;影沉秋水歡期絕,憔悴幽花泣殘紅。」

  「寂寞幽情夜未央,倩影無依空斷腸;幾星碧螢戀衰草,冷月淒風伴白楊。」

  他就是一位寂寞的旅客,桌上的孤燈發出朦朧的幽光。

  他用感情的低迴聲音,唸完了這兩首詩,平空感到心潮一陣洶湧,脖子上、臉上、手臂……汗毛根根直豎,似乎室內颳起了一陣陰風,感覺出莫名的寒意。

  「題詩的到底是人是鬼?」他心中嘀咕:「滿篇鬼氣,這豈不是有意嚇唬旅客嗎?他在悼念什麼?」

  巧的是,窗外真的傳來簌簌落葉聲。

  已經是秋天了,秋風落葉該是正常的事。

  也許是心生恐懼,也許是他的本能感覺特別銳敏,順手抓起枕畔的刀,在皮護腰上扣妥。

  真的有隱隱風聲,枯葉在地面擦動的異聲更嚇人,彷彿有罪的鬼魂拖曳著鐵鏈行走,風掠過窗縫發出咻咻的刺耳怪聲。

  他緩緩地、無聲無息地躺下,幽邃的目光像鬼火般閃爍,他整個人也變成在蒼鬱佳城內遊蕩無依的鬼魂,渾身散發出妖異不測的氣息。

  幽光朦朧的燈盞有了異象,本來就微弱的暗紅色火焰,開始變成暗綠色,開始拉長,拉長。

  「咻……」陰風徐徐轉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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