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湖海龍蛇 | 上頁 下頁
三九


  山坡下的分側路,建了一座小小的歇腳茅亭,一根木柱是簡單的將軍箭,分別表示通路的目標:永寧、空相寺、老君寨。

  張姑娘與五男五女十隨從,在茅亭中向四面眺望。

  群山綿亙,草木蔥蘢,附近沒有任何村落的形影,小徑也沒有人蹤。

  「我們分道進行。」她鄭重地向隨從們吩咐:「首站以洛陽為集合點。沿途,在每座城的南門榜示處留下暗記,如非必要,不必會合。記住,只許追蹤監視,不許有任何舉動,更不許伸手管閒事。」

  「小姐,我們樂得清閒。」那位最年長的侍女說:「那就用不著分道而行呀!只要分批相互照應就可以了。分道相當危險,出了事無法照……」

  「只要忍耐不管閒事,不會有危險。」

  「這次……」

  「我知道錯了,幸好能有現在的結果。我總算明白,憑武功並不可恃,江湖上的一些小伎倆防不勝防,所以我們失敗得莫名其妙。」

  她是指被蒙面人擒住的事,神龍會的人,不但使用剎那間令人目眩的光,打穴珠還可爆發令人昏迷的粉末或氣體,她和兩位侍女,有蓋世的武功也沒有施展的機會,成了神龍會向強盜交換神力金剛的女侍。

  再商量片刻,隨即分頭動身。

  她們的車馬行囊留在砰石鎮,由八名男女隨從前往處理。留下一些必要物品,交由侍女小春小秋攜行。

  她帶了侍女小春小秋,立即改扮成中年村婦,以布包裹劍,分背了小包裹走永寧道,追蹤王若愚的下落,預定在洛陽與八男女隨從會合。

  她們的化裝易容術並不怎麼高明,至少扮中年村婦就顯得四不像,因為所穿的腰裙布質太好了,山民的婦女的粗青布哪能比?

  腳下的短統小快靴,更顯得荒謬絕倫,附近數百里城鎮,絕對沒有人穿這種名貴的快靴。長褲管也遮掩不住靴面,腰裙也不夠寬長,走動時原形畢露。

  反正是滿身破綻,她們卻不介意。

  她並不知道王若愚走哪一條路,本能地覺得該往永寧道追。

  當然她有理由。

  王若愚一鳴驚人,幾乎成為入山群雄的注目中心。目下群雄四散,強盜們也在山區大搜,王若愚精明機警,必定不會從原路返回砰石鎮。

  真被她猜對了,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引導著她,引導她走向不可知的未來。

  終於,她到了王若愚歇息午膳的小山村。

  小徑很少有外地人行走,一問便知。

  ***

  永寧縣與河南山區的大多數城市一樣,小得可憐,十餘條街巷,貧瘠閉塞,很少有外地商旅往來,全城找不到一家稍像樣的客店。幾家小客棧因陋就簡,只能馬馬虎虎擠一宵。

  三座城門高僅丈餘,土城牆雞犬都可以自由進出。唯一像樣的建築,是有三進公堂的小小縣衙,以及在城北里餘,鳳翼山麓的古叢林福星寺。

  這座小城也與其他城市一樣,城名改來改去,令外來的人摸不清頭腦,本地人卻毫不介意。澠池(目下的澠池叫北澠池)、南澠池、熊耳、金門、永寧;日後如何改,誰也不知道。

  王若愚與百了梟婆,落腳在南大街的福星客棧,兩間小小客房相毗鄰。

  其他的客房,皆是大統鋪,旅客稀少,真有半途住路邊小黑店的感覺。

  已經是掌燈時分,洗漱畢,店伙送來晚膳,老少兩人在老梟婆房中進食。

  房間窄小,門窗大開,驅走了熱浪。菜油燈光線昏黃,小木桌擺滿了食物。

  王若愚年輕力壯,有超量的胃口,一大盆野兔,一大碗饒山鹿,十隻大光餅,真夠瞧的。

  「你的肚子像個垃圾袋。」老梟婆嘲弄地說:「牛也吃不了這麼多,你畢竟不是牛,卻有牛的胃口。」

  「我這人牛高馬大,標準的酒囊飯袋。」他一面進食,一面胡扯:「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人從呱呱落地那天開始。命中便注定了,這一生中,該吃多少糧食。命定的食料吃完了,人也就準備回地獄老家了。」

  「你想早些吃完命定的糧食,早些去死?」老梟婆撇撇嘴。

  「世間任何事都有例外,命定的事也有例外。」王若愚不以為忤,對不吉利的話毫不介意。

  「什麼例外?」

  「你我這種人,就是例外。我們這種人在江湖玩命,不論為善為惡。玩命的性質是一樣的,隨時都可能把命丟掉,回家上天堂或下地獄。」他半真半假,臉上有飄忽的笑意:「所以命定的榮華富貴,或者孤苦貧賤,隨時都為例外的變數所左右。」

  「包括命定的糧食?」

  「對,包括命定的糧食。呵呵!所以我覺得,今天過去了,明天是否能看旭日上升,誰也不敢逆料。因此,我寧可多吃一些,免得變數臨頭,晚上就去見閻王,沒把命定的糧食吃完,委實於心不甘。」

  「去你的!鬼扯。」百了梟婆笑罵:「好吃鬼編出這種理由大快朵頤,豈有此理。」

  「你不信命定?」他笑問。

  「老身從不信天地鬼神。」

  「好福氣,呵呵!」他大笑:「你這種人,才真的活得愜意愉快。心中沒有負擔的人,就不會有痛苦。」

  「唔!你的意思另有所指。」老梟婆一怔,察覺他臉上一閃而逝的痛苦線條:「你有病,心病。」

  「不談病,我這人水火不侵。」

  「那你……」

  「前輩,你認為我們能活到明天,能看到明早的旭日東昇?」他轉過話鋒,無意暴露他的心病。

  「什麼意思?」

  老梟婆臉色一變,警覺地觀察門窗外的景物。

  外面黑沉沉,偶然飄入旅客們叫喚店伙的聲浪。

  「路只有一條。」他笑笑:「天色還早,還不是為非作歹的時候。」

  「有人跟來弄鬼?」

  「應該有人跟來,或者比我們先到。」王若愚若有所思,欲言又止:「按理,應該是和我們一樣,路過此地而已,路只有一條,但是……但是……」

  老梟婆察言觀色,便知道他已有所發現,料定他正為了「理」和「應該」找合理的解釋,而又找不到合理和該或不該的結論,因此欲言又止,不便明白地說出。

  伸手向下一抄,扭斷一條凳腳揣在脅下。小木凳缺了一條腿,依然可以安坐。

  壽星杖丟掉了,凳腳聊充兵刃。在高手眼中,一條凳腳的威力是相當驚人的。

  王若愚不帶兵刃,他的雙手比刀劍更具威力。

  「不要急。」王若愚知道老梟婆取凳腳的用意:「也許真和我們一樣,路過這裏而已,只是看到可疑的人,前來偵查察看釋疑解惑。」

  「小子,如果他們是沖我們而來的呢?」老梟婆不滿意他的猜測:「那些人通常會先下手為強,出其不意用邪門玩意下毒手。」

  「呵呵!我說過『他們』嗎?」他笑問,笑意沖淡了緊張氣氛。

  「小子,來一個人,會讓你這種不可測的高手,思索他前來偵查的理由嗎?」老梟婆對他在熊耳山谷地,所顯露的身手十分佩服,對他有進一步的瞭解,雙龍會派三兩個人來,哪能撼動得了他?

  「那可不一定哦!我經常是一個人進行偵查的。來一個人,我不能毫無理性,不問情由便動手把對方打個半死,必須等瞭解他的企圖之後,再決定怎樣對付他。我是一個相當講理的人。」

  他的嗓門逐漸提高,咬字清晰不會令人聽錯誤解。

  語音傳出門窗外,外面的人應該可以聽得一清二楚,等於是向外面「偵查」的人提警告。

  「我百了梟婆不同。」老梟婆的話也清晰可辨:「老身對付仇敵,不會把人打個半死。」

  「送回老家?」

  「所以老身的綽號叫百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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