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古劍懺情記 | 上頁 下頁
八二


  宇文姑娘也莫名其妙,怔怔地注視著如霜的背影,用含糊的聲音喃喃地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一面說,她也如飛掠走,追上了如霜,向山中狂奔。

  另一面,鄱陽漁隱氣息奄奄,他的左小腿已斷。他不能在這等死,宇文姑娘走了,誰知道潛翁司空老賊何時捲土重來要他的命?老賊絕不會讓他活著在江湖揭發他的罪行,這裏絕非安全之所,必須及早離開險境。

  他咬牙強忍痛楚,包了傷口拾起釣竿,向山下掙扎逃生。

  下面小徑的下端,老花子和健壯青年人已飛射而至,相離已不足十丈左右了。

  他吃了一驚,閃在樹後定神看去,喜極大叫道:「曾老,慢些,認得公冶申麼?」

  他一面說,一面掙扎現身,踉蹌向來人而去,點住釣竿,一條腿走起來十分吃力,晃身欲倒。

  來人是瘋丐曾政和被活埋在大石下面的葛春虹。

  春虹未死在靈山洞,如霜和許姑娘所埋葬的斷掌殘骨,並不是他的,頂壁下塌,他閃電地向後急退,「砰」一聲,背部撞在後面兩座大石的石隙中,也算他命不該絕,這條石隙足以能容納他的身子,而不怕上面有重物向他襲來,十分安全。

  他只看到無數碎石土掩埋了他身外的空間,腳下地面也徐徐不斷地在動,他運功護身以抗拒即將到來的萬斤重壓,迎接被壓成肉泥的噩運。黑暗中,他還不知他所處的石隙十分安全,心中暗想完了,這把骨頭注定要葬在西歸崖靈山山洞,在劫者難逃。

  他感到大地在動,窒息之感無情地在向他襲擊,但上面並沒有東西下壓。甚至他還可以伸展手腳。稍過半晌,動聲停止,兩手所觸處,是堅硬的巖石。

  「我並未被壓死,謝天謝地!」他想。

  他費力地劈開出路,直至接觸到潮濕碎石泥土,方看到陰沉沉的雨絲飄落在他的臉上,冷颼颼的。

  等他撥開土石出圍,已經是申時。他發覺遠離靈山洞口已在三十丈外山坡下,開闢出路下面,一具殘散屍體掩葬在腳下,那是蒙面人屍體,他記得,在他被蒙面怪人打入靈山洞之前,共有兩個蒙面人死在洞口。如霜和許姑娘所獲的斷掌殘骨正是蒙面人屍體之一部分,但如霜她們並不知道,卻以為是春虹的遺骨。

  滿山焦土,三天暴雨洗不掉劫後遺痕,山谷中面目全非,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恢復原狀了。他來到靈山洞,他闢的路被石塊塞滿,遺痕猶在,但不見如霜蹤影,仔細察看附近遺痕,他發現了三種腳印出現在泥水中,一是快靴,一是弓鞋,一是多耳麻鞋。

  「她可能未遭難,離開這裏了。」他在心中下了結論,斷定如霜仍然活在人間。可是洞在崩塌前如霜已無任何活動的力量,饑渴交加,令她喪失了掙扎生存的信念和力量,躺在洞口等死,洞口塌陷,但洞內並未波及,她避在洞口,洞內一切正常,她怎會遇難?

  他對如霜思念急切,這個俊美假書生事實上已和他身心結合為一,對這位生命史中的第一個女人,他愛得深念得切,在未證實生死存亡之前,他心無所著落,他必須去尋,尋遍天涯海角,尋他生命史中第一個女人,尋找未來的妻子,他有責任,必須如此方能安心。

  「如霜!如霜!」他狂叫著。

  山谷中的回音裊裊哄傳,像是無數鬼魂在回應。

  「如霜!如……霜霜霜……」

  沒有人回答他,叫了許久,卻叫出兩個人來了。

  老花子瘋丐曾政並未離開山區,就住在谷端一個巖穴中,聽到了喚聲,便循聲趕來想瞧瞧是誰還在山區中逗留。

  另一個人是老太婆,剛從谷東來的孤零老太婆,聽到谷中有人聲,也不加思索向這飛掠。

  春虹喚了許久,沒有任何回音,喚得嗓子啞了,口乾舌裂,而沒有滴水進口,若是旁人早就支撐不住了,他忍著饑渴,神智冷靜了下來。

  谷底小溪中,溪水潺流。他飛奔而下,到了溪旁,顧不得路上泥濘,爬伏在溪旁將頭探入冰冷水中,放懷大飲,略帶泥味溪水,在他口中成了無價甘露。

  飲了一肚子水,才將頭抬出水面,吁了一口長氣,一面站起一面自語道:「兩世為人,饑渴反而算不了什麼啦!」

  他呆在水旁,兩旁神不知鬼不覺分別站住一個陌生客,用凝聚的目光死盯住他。

  秋冬之交,申牌時分,日色已近黃昏,加之細雨時下時停,空間陰霾密佈,顯得空中更為黯淡。

  視度不良,整個山中陰沉沉鬼氣沖天,燒剩下的樹幹星羅棋佈,看去像是無數山精散佈在怪石叢中,張牙舞爪,氣氛極為恐怖。兩個老怪物長相極怪,突然出現在眼前,委實令人不寒而慄,毛骨悚然。

  他始終沒和瘋丐正式照過面,看到瘋丐心中一動,但由於上次誤將厲丐姜立看成瘋乞,不但被捉,也幾乎送掉性命,這時又出現一個獰惡老花子,他可不敢誤認啦!一次教訓令人心有餘悸,遇上真的瘋丐,也不敢冒失相認。

  左面東首那老女人,更令他感到毛髮直立。

  她確是一個鬼怪般老太婆,令人望之心驚,頭上白亂髮似飛蓬,居然也插了一朵黑色緞花叉,灰皺的嚇人的臉膛,像是風乾了的橘子皮。三角眼,眼皮往下搭,露出一絲令人心寒的陰森目光,一閃一閃,令人望之冷徹全身。灰短襖,灰布裙,左手垂在身畔,袖樁飄飄,右手五指似雞爪,輕捏一根一尺八寸的灰色鳩首杖,似鐵非鐵,似木非木。她身材並不高,站在那顯得瘦削而蒼老,像是風前之燭。但不知怎的,在春虹目中看來,這老女人不但精力旺盛,渾身的鬼氣也令他感到體內發冷,無形的恐懼感襲擊著他身上的每一條神經,好一個鬼氣滿身令人恐怖的女人。

  他感到身上發冷,一陣寒顫通過全身,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戰,右手緊抓在腰帶上的絕塵慧劍的劍靶,神色凜然的一步步向後退去。

  萬寂無聲,空氣像是凝結了,緊張的氣氛,壓得使人喘不過氣來。春虹退到第四步,快退出兩面受敵的危境。

  老女人右手鳩杖動了動,布裙輕搖,垮出了第一步,陰厲的目光射向春虹。

  瘋丐曾政也向前跨進一步,目光落在老女人的臉上,壽星杖也隨著向前點。

  春虹不是膽小人,雖然心驚,但並非害怕。所以他沒拔腿逃命,他沉靜的神態,確也令兩個老怪物心中暗懍,他全身戒備,退出第五步。

  瘋丐踏出第二步,似乎咧嘴一笑,但沒發音,老女人突又轉臉,冷厲目光轉盯向瘋丐,用奇冷無比的聲音發話道:「老要飯的,你還站到那裏等死。」

  瘋丐臉上的肌肉抽搐二次,哼了一聲道:「老要飯的活膩了,想早些歸天。」

  「不行,你必須等著,我陰婆還不想太早超度你。」老女人一字一頓地說,好像她已將瘋丐生死大權操在手中了。

  春虹大吃一驚,心中更冷,陰婆尉遲瓊,正是八怪之一,在八怪之中,她是最陰狠,最殘忍,最害人的一個。江湖道上朋友畏她如蛇蠍,誰都不敢招惹她,也不敢引鬼上門,自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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