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鋒鏑情潮 | 上頁 下頁 |
二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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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寶慶府至沅州的官道中,君珂的父親天涯過客林世銘,正與臉色略蒼、憂鬱病纏身的崔碧瑤姑娘,僕僕風塵走向雪峰山,奔向沅州。 他們是五月上旬進入江湖的,所得到的消息令他們痛斷肝腸。雖然君珂在通山仙人壇留下將活著到青城踐約的字跡,但這並不等於他「必定」仍活在人間,而且江湖中根本沒有他的行跡和下落,所留的字並不一定是他所留下來的哩。 林世銘並不擔心君珂的死活,卻擔心起彭恩公的性命安全。當他打聽出彭恩公全家已葬身望夫山之後,痛苦的心情不問可知,怨恨愛子謀事不臧,不僅未能保全恩公全家,反而葬送了他們。 崔碧瑤卻不管彭大人的死活,她的心完全放在君珂的身上,噩耗傳來,她悲痛得幾乎抹了自己的脖子。但她不能死,這樣死名不正言不順,而且她得替他報仇,也存了僥倖之心。她要等待要等到青城之會,看他是否真的已不在人間。 她的心靈受到沉重的打擊,不勝負荷,幾乎摧毀了她的健康,玉容漸消瘦清減。 一老一少如江湖瘋子似的奔波,找尋君珂的下落。兩個月悄然過去了,君珂的訊息卻如石沉大海、茫茫人海中,沒有人知道天涯遊子到底是死是活。 最後,他們絕望了,互相商量之後,決定到沅州找千手如來算總帳。千手如來既然也下落不明,江湖中找不到,定然隱伏在家,找他們去沒錯兒。 姑娘在上月已傳信終南了,將詳情稟明了爺爺,但終南隱叟兄弟已由劍閣入川,姑娘並不知道。 林世銘決定上沅州找千手如來,也知道吉凶難料,兇險在所難免,不願姑娘前往冒險,可是姑娘已經心中破碎,去定了,任何事故也動搖不了她的決心,她說得好,如果老人家不准她隨向前往,她自己也要去的。 林世銘無法勉強她,但他心中確是五內如焚。姑娘的爺爺終南隱叟是他的救命恩人,恩比天高,他怎能讓她前往沅州間虎穴龍潭?可是他無法阻止她同行,要讓她獨自前往,情形更為可慮,所以他雖然奔向沅州,卻一再設法拖延,希望耽擱些日子,以便拖到只剩下了入川的時間,便不再到沅州冒險了。 一老一少僕僕風塵,並不急於趕路,姑娘雖然有點醒悟老人家別有用心,而且用心良苦,但也不便催促,僅不時走得快些而已。 沅州,本朝建國初年,建了府治,可是因為處於崇山峻嶺之中,人煙稀少,苗人生息其間,出產不多,便在洪武九年四月撤府降為州治,歸辰州府管轄。沅州本身夠可憐,轄下只有兩個縣,一是州東南的黔陽,一是北面的麻陽,以麻陽來說,邊境與四川貴州交界並鄰,也和保靖司接近,境內苗人共有七十四寨之多,地方官真夠頭痛,乃是最不易治理的麻煩所在。 苗人並不難統治,難在有些為非作歹的漢人,經常唆使苗人惹事生非,攪得雞犬不寧。 從沅州向西行,約百餘里是與貴州交界的晁州巡檢司。不要被這個「州」字所騙,那是一座大鎮而已,位當入黔要衝,屬沅州管轄,約有一兩百戶人家,位於沅江河谷的上源。沅江從此開始,往上走入黔的一段叫做清水江。 出沅州往晁州巡檢司的官道,可通車馬,官道進入河谷,迤邐上行,道路不太平靖,經常有嘯聚山林的綠林巨寇出沒,也不時可發現流竄獵食的苗人。 西出三十餘里,河谷口上有一座相當富裕的農莊小村,前覽河谷口的一片田疇,後枕連綿起伏的無盡山林,清澈的沅江,飛珠濺玉從河谷中沖下,到這兒水勢一緩。三五片帆影點綴在美麗的江面上,映著林木森森的青山,頗能詩意。 小村面向東,村北不遠便是沅江江岸,官道從村與江之間通過,村中有一條小路銜接著官道通抵江邊一座碼頭,碼頭是木造的支架,繫了三五條小船。碼頭兩側,泊了一兩排木排和竹排,夏間水漲,是放排的好日子,放下洞庭可以賣得好價錢。 由碼頭上的竹排看來,這小山村定然有財主。不錯,財主只有一個,就是李員外李大善人。 李大員外是這地方的縉紳,擁有三百餘畝肥田和十餘座山頭的杉木林,富甲一方,在沅州大名鼎鼎,修橋補路,造福桑梓,誰不知李大善人是有錢有勢的大善人? 李員外的宅第在村北,正在通官道的小徑右側。據說,李府是二十年前從沅州遷至鄉下的,在這兒落籍,買了原來村中富豪李三爺的全部財產,成了本村的一份子,至於李三爺全家的去向至今成了謎;村人確是看到了李三爺全家三十五日乘了十部大車走的,一走便音訊全無,去如黃鶴,二十年不與村中通音訊,村人只知他們是到洞庭納福去了。 在湖廣南部,一個遠離城廂的村莊,罕有兩姓的人,一村便是一個家族小集團,祖宗只有一個,祠堂中的祖先,也就是村人的祖先,男娃兒出生滿月,得奉敬祠堂穀子一斗,按輩分排名,名字便上了族譜,各房子孫絕不會亂,假如短命夭折,僅在譜上加注,而不除名。女娃兒出生卻沒有這般幸運,族譜上不會找得到她們的名字,女生外姓嘛,所以宗祠裏面那些祖宗各代的牌位,以及以棉紙泡桐油製成的族譜,用車拉也得裝上十車八車,一個源遠流長歷史悠久的祠堂,搬起家來真夠麻煩的。 李大員外遷來時,硬說是本村三百年前分出的直系子孫,對家譜前後十六輩的祖宗重要名人說起來如數家珍,一絲不爽,頭頭是道,不折不扣的「傳」字輩子孫,他叫「傳孝」。 這座村就叫李家村,村人誰能記起三百年前的事,三百年,太長了。在族譜中,確也有這麼一支外遷,下落不明。 族中長老是村中的主宰當家,也是行政官吏,這裏只有家法,王法根本用不著。村中有了不肖子孫,長老公議說了殺掉埋了,埋就埋吧,官府是無法查出的。 族中主持長老查過族譜,承認了李大員外是李族的子孫,深以為榮。假使來的是一個叫化子也許早就被趕跑了。也許還得被活埋掉,埋就埋掉了,有錢到底不同凡響。 李大員外既被族中人承認,便在村北大興土木,光是建築那座「飛虹樓」,便整整花了三年工夫,在建材方面十分方便的李家村,花三年日子起一座大樓,閉著眼也可以想像得出,李府的氣派是如何的壯觀華麗。 二十年來,李府日趨興旺,把鄰村的山林和田地,全用高價買獲,也到州府各處買來不少男女老幼充作僕役之用。那年頭,不禁買賣奴僕,連皇帝老爺也將不聽話的大臣家屬充發做奴,民間自然不禁。 久而久之,李府的老少僕役,竟然有上百之多,與村中人丁幾乎相等。難怪嘛,李府的山和田太大太廣,人不多怎成? 三年前,李府傳出了李員外上京遠行的消息,主人不在家,少主人便成了李府的主腦。李少爺已有三十五六,已經不小了,他乳名叫君山,輩分的排名是「耕讀傳家」的「家」字,叫家麒,他還有一個弟弟,叫家麟。 ▼第二十三章 迷宮飛虹 兄弟倆都已成家,有四名教師爺教他們讀書和練武,不在村塾的祠堂和武館讀練,有錢人家的子弟嘛。 四位教師爺據說是兩文兩武,教文的精通諸子百家,教武的可以力敵十名好漢,拳頭大如海碗,一拳可以打死一條狠公牛,村中人敬畏有加。 怪!李員外離家日久,李府的人似乎極少在外走動,門庭冷落。偌大的宅院冷落下來,無形中便顯出十分陰森和緊張。 有人甚至可以在午夜狗吠驚起時,看到李府中似乎鬼影幢幢,真要想看清那些鬼影,卻是不可能之事,倏忽即沒,不知到底是人是鬼。 這天一早,村後一座小山的密林中,到了兩位不速之客,正從山後偷偷的飄掠,到了一株高大杉樹下,像兩頭大鳥,鑽入葉尖利刺密佈的杉葉叢中。 兩人是一男一女,正是天涯過客林世銘和崔姑娘碧瑤,他們終於趕來了。崔姑娘已發覺老人家拖延時間的計畫,便找機會急趕,不由老人家不跟來,總算趕到了。 這兒距村中約有兩里餘,居高臨下看得極為真切,兩人分據杉樹兩側的橫枝,靜靜地向村中用目光打量形勢。 李府的庭院佔地甚廣,正中是飛虹樓,樓高三層,結構極為古樸,飛簷粗大,樓閣堅實,窗櫺皆有三層,一紗、一鐵格、一木窗,可以任意升起任何一層。樓有外廊,用斗大青色巨柱作為廊柱,外圍以堅實的雕花扶欄,簷下裝有鐵馬,微風吹過,發出陣陣叮噹清鳴,遠傳五六里。 飛虹樓後共有五進廳房,第五進後是花園,用丈餘高的園場圍住。花園廣約五畝,花木扶疏亭臺處處。 飛虹樓前、左、右三方,都有花圃圍繞,假山散佈,小池三五點綴其間。最外圍,是兩排房舍,有客房,有僕人的居室、穀倉、牲口欄、馬廄、車房……樣樣俱全,確花了不少心力和銀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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