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鋒鏑情潮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他忍痛逐腿上盤,爬上了五尺。雙腕被綑,但手掌仍可活動,手腳齊用,又被他上升丈餘,到了古松枝枝上了。

  長在山崖上的古松,幹不大,但十分堅韌,他趴伏在橫枝上,劇烈地喘息,暫時歇息以恢復體力。

  不久,他重新振作而起,慢慢運功,用縮骨功掙脫了腕上的繩索。

  「我自由了,我又活了!我將重返江湖,我將會找到你,銀劍白龍。」他仰天狂叫,語聲甚厲。

  身上痛苦仍在,而且饑渴交加,由於失血過多,渾身虛軟無力。但他必須降下谷底尋找食物果腹,無論如何他得克服這困難。困難是什麼?是這三十餘丈高崖。

  他開始用指甲用牙齒搜集巨藤,一段段接上,逐尺向下垂放,貼著崖壁下掛。

  還沒放抵谷下,天色已經黑了,谷中獸吼此起彼落,吼聲震耳。他是生長在叢莽中的人,一聽便知谷下有虎豹一類猛獸,大事不好,下去不得。目下他手下只有百十斤力道,怎麼能和猛獸拚搏?

  「唉!今晚只好挨饑忍渴了。」他自言自語。

  還好,這株石有的松果特別碩大,有許多都熟透啦!他無法可想,只好收集松果,將死牛推下谷底,坐在橫枝上剝松子充饑。

  這一夜在他說來,太漫長了,三天的壽命,眼看過了將近兩天,他怎不焦急?他感到內腑的傷勢愈來愈沉重,真氣逐漸渙散了。

  「假使不是白骨行屍替我取下穴道上的針,又假使我不能及時脫出綑綁,我豈不要被吊死在這兒?唉!生死恐怕確是數有前定的,我已再世為人,不必去想死期了。」他苦笑著自語。

  不想是假,腦中亂極了,前情往事紛至沓來,似乎一一在眼前顯現。

  銀劍白龍說他不知艷事的含義,鬼話!他曾愛過人,也曾被人所愛,也曾荒唐過,他這一生沒有空白,銀劍白龍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想不通。難道說,要像那狗東西強姦殺人才算得是艷事嗎?

  想起艷事,第一個他想起的是銀衣仙子,他感到歉然,也有點迷惘。時至今日,他與她已有合體之親,可是除了知道她叫銀衣仙子湯綺之外,一無所知,日後該如何善後?他無法替自己回答。他十分瞭解,他對她毫無情愛可言,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是衝動,她三天衣不解帶服侍他的一點恩情,培養出些小好感,這點子好感並非等於愛情,他感到自疚而且迷惘。

  是的,他曾愛過,對象是莊婉容,她也死心塌地愛他,可是,愛幻滅了,她是對頭濁世神龍的女兒。這無情的打擊,與殘酷的事實,幾乎令他心碎,那是多麼荒謬而絕望的愛情哪!上一代的仇恨,禍貽子孫,他們如何向上一代的長輩們交代?那是不可能的。武林中人恩怨分明,一恩一怨皆刻骨銘心,想化解絕不是他和她們兩人可以辦得到的,想起來更感到前途茫茫。

  當然啦!想化解不是不可能,必須雙方家長面面相對,以諒解和寬容衷誠商量,也許會有轉機。可是,濁世神龍不再出山,他爹爹天涯過客也要老死林泉,天南地北,像是相距萬里的兩座山,山與山不會碰頭啦!

  「別想她了,徒亂人意。」他長吁一口氣說。

  驀地,一個秀麗超塵的少女影像,在他腦海中冉冉映現,那是他只看了一眼便感到印象永難磨滅的姑娘,在安鴻住處所看到的女嬌娃。

  人是非常奇怪的動物,有點不可思議。男女之間,有些一見鍾情,對第一印象永難磨滅,摯愛不移。有些男女,即使才貌相當,但將他們拴在一張床上,也永不會產生愛情。

  「想來,她定然是彭凱良所說的如珠侄女。」他沒頭沒腦地自語。

  安鴻既然是彭勝安,那令人心動的小姑娘,自然是他的女兒如珠。

  「叭」一聲,他一掌擊在自己的腦袋上,躁急地說:「你該死,林君珂,你竟然想到這種卑鄙鬼念頭,你不慚愧?」

  他自己責備自己,聲音高了些,驀地,下面三兩丈崖壁內,衝出一條巨大的身影,帶起輕微的風聲,「啊」一聲突然穿出藤蔓,沖天而起。

  「天!這是什麼東西?」他駭然自問。

  他自力超人,看出有點像鳥類,但那有這麼大的鳥?沿海一帶山區,確有翼展六尺的兀鷹,晚間不會飛出覓食,但分明是鳥哩!

  正在想,「唰」一聲,又飛出一頭。這次他可看清了,確是鳥,偌大的鳥,飛行時聲音輕微,微風凜凜,卻沒有嘯風之聲,怪事。

  不久,下面突然響起野獸爭食聲,他想倚樹假寐,但卻驚爭食聲吵醒。他想:「可能有野獸爭食死牛,明天有得瞧了,那牛被白骨行屍用奇毒毒斃,吃了不死才怪。」

  這一夜,谷中獸吼起伏,梟啼淒厲,鬼火磷磷飄浮,異嘯啾啾。想不到在這距城市不遠之處,竟然有這種恐怖所在。君珂這一夜中,思潮起伏目不交睫,身上的隱痛,也令他心急如焚。

  人如果不留戀自己的生命,他必定是曾受過重大打擊的人,可能是一生坎坷潦倒的厭世者,也可能是白癡。君珂個性內剛外柔,堅忍強韌,對生死看得開,但仍然對自己的生命留戀,到了這種只有一天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仍然不放棄希望。

  希望過後,人便會坐立不安,他這一夜中思潮起伏,拖得他疲勞萬分。

  百轉丹只可給他三天時間,但這僅指正常情形而論。可是他這一天已透支了無窮精力,而且飽受非人的折磨,賊去樓空,藥力早已發揮淨盡。如果換了旁人,早已身死多時,屍體可能已開始餵蛆蟲了。

  四更時分,他感到腹胸之內,開始了陣痛,愈來愈烈,痛得他手腳發冷,頭腦昏沉。

  「完了,我受折磨過甚,三寶已虛,百轉丹已支持不到明天了。」他在昏沉中想。

  死亡的陰影掩蓋過來了,他感到渾身奇冷,力道全失,手一軟,差點兒掉下枝去。

  「我不能死!」他心中在狂叫,將自己擱在樹枝上,以免失足下墜,這可不是開玩笑,粉身碎骨划不來。

  天快亮了,他卻行將走完人生的旅程,到了生命的盡頭,生命之火行將熄滅了。

  他身上發冷,手足快僵了,眼前模糊,思想也開始遲鈍,身上痛的地方仍痛,不痛之處卻又麻木不仁。「完了,我的末日到了。」他模糊地說。

  他不甘心,狠狠地吸入一口氣,再不吸,不久之後想吸也不可能啦!

  他感到冷空氣一入肺部,渾身一震,痛苦難當,身子一顫一抽,便向外跌去。

  下面深有三十餘丈,跌下去還了得?真完了。

  ***

  銀劍白龍拚全力狂奔逃命,後面的白骨行屍緊追不捨,怒叫如雷,快如星飛電射,直追至叉路口。

  這兒是小徑分道處,右走銀嶺至湯溪,左走白石嶺出龍游,是一處稍為平坦的山腳下平原,古林蔽天,野草高與人齊。

  銀劍白龍被追得火起,看了這一帶隱蔽地帶,心說:「這老行屍可惡,且鬥他一鬥,鬥不下再逃,諒他也追我不上,林密草深最易匿伏,怕什麼?」

  他心中一壯,雄心大起,猛地回身撤劍,立下門戶叫:「行屍,你欺人太甚,咱們拚了。」

  白骨行屍相距五六丈,真要追,還得十餘里方追及,心中正在焦躁,立即無名火起,逼近至丈餘止步,伸白骨杖厲叫道:「你,該死。既是千手如來的門人,為何欺騙老夫?老夫平生最恨扯謊的人,不殺你不像話。哼!看你所擺的架子,倒蠻像回事,接著!」

  他一面說,一面舉杖逼近。銀劍白龍六合如一,嚴陣以待,冷冷地說:「接你三五百招,小事一件。你這魔君浪得虛名,如此而已。」他要激怒老魔,擾亂對方的心神。

  面對強敵,他心中確有點緊張,一面說,一面運罡氣護體,銀劍發出陣陣龍吟,但劍未動分毫,明眼行家一看便知,這不是振劍發嘯。而是罡氣由劍身發出,激動氣流而發出的振鳴。

  白骨行屍一怔,臉色一沉,說:「哼!你練了罡氣,將臻三成火候,不是千手如來的弟子,那假禿驢老奸賊練的是乾元真氣。你,亂七八糟,定然是到處偷藝的武林蟊賊,可惡可殺。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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