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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哦!難怪。敝處太過偏僻,沒有渡船,老漢因而生疑。林相公光臨敝村,不知有何貴幹?」

  山村之中,村民民風淳樸,對客人極為友善,但這一老一少卻並無請客進村逗留的意思,攔在村門口似乎不太歡迎客人的光臨。

  君珂不以為怪,和顏悅色地說:「小可性喜山水,遊學天下,意欲由此進山一遊,擬在貴村小作逗留,不知老丈可肯方便?」

  老人搖頭苦笑說:「非是老漢不肯,而是蝸居狹隘,不堪招待公子爺大駕。由此向東,約五里地有一座大村莊……」

  君珂心中一轉,岔口道:「老丈請聽小可解說,小可身有遊學路引,並非來歷不明之人,但請放心,剛才小可在對岸。曾和貴處一位姓安的大叔交談,可否請老丈先容,說小可林君珂特專誠前來拜望?」

  一老一個一聽姓安的,神情一變,少年接口道:「兄台與安大叔有交情。」

  「有論詞之雅,並不算素昧平生。」

  少年人打量君珂腰中長劍說:「兄台可否把這劍留下?」

  「留下劍?」君珂詫異地問。

  「是的,山野村夫,不知兵刃兇事,劍請交小可保存,免得嚇著了村中婦孺。」

  君珂微笑點頭,摘下劍說:「理當如此,大哥請收下。」說完,泰然將劍遞過。

  少年接過長劍,驀地拔劍出鞘,扔掉鞘,拉開馬步,長劍斜指,板著臉說:「敝村一向不接待外人,請尊駕離開。」

  君珂淡淡一笑,搖頭道:「大哥,你這種魯莽行徑,足以招禍。」

  「為什麼?」少年人沉聲問。

  「請想想看,如果小生真想前來生事,怎會如此好相與?如果是無心光臨貴村的人,受此侮辱,試想,豈能就此甘休。不再前來?大哥,行必三思,慮而後行,方是弭禍之法。大哥以為然否?」

  屋角人影一閃,轉出一個五十上下的雄壯中年人,黑髮未現斑華,胡亂挽在頂端。劍眉虎目鼻直口方,頷下三綹長鬚拂胸,紅光滿面,堂堂一表,笑容可親,看身材,足有七尺四五,與君珂高度相等,寬肩,粗膀,渾身都是勁,與君珂一般兒粗壯。身穿粗青布直裰,腳上是爬山虎快靴,腰帶上插著一把單刃柴斧。看長相,神情不怒而威,但加上他的笑容,威猛神情全失,反而使人感到可親了,人的笑容真是神秘得不可思議。

  這人現身在屋角,舉步從容向這兒走,說:「這位公子爺說得不錯,嵐侄,收劍。」

  君珂一聽口音廝熟,再一看這人腰帶上的柴斧,恍然大悟,長揖為禮道:「是安大叔麼?晚生林君珂,終於過河來了,登門拜謁,來得魯莽,大叔海涵。」

  安大叔一怔,回了一禮,怔怔地向打量,說:「林公子,咦!你好一表人材,比我當年更勝三分,請問林公子光臨敝村,有何貴幹?」

  君珂笑道:「晚生就為了大叔那一《巫山一段雲》,特地趨府就教。」

  「就教不敢當,請!」安大叔讓路,伸手虛引。

  「晚生不敢,大叔請。」君珂避過一側。

  安大叔點點頭,似甚嘉許,說:「那麼。不才領路,請至寒舍一敘。」

  少年人上前奉上長劍,但臉上仍有警戒的神色。君珂含笑道謝佩上,隨安大叔舉步入村。

  ▼第十章 交臂失之

  村中共有六棟正屋,分為四面,正南一面是兩棟,兩側有偏屋、柴房、畜欄、穀倉等等,不折不扣的三合院農舍,前面是曬穀場,林蔭下有老牛悠閒地趴著反芻,四面雞鴨成群,獵犬奔走狂吠。這是殷實的農家,與世無爭的百姓小民。

  兩棟正屋中,有十來個老小,正用奇異的眼神,打量著這位陌生的闖入者。

  安大叔帶著君珂,繞過東面的稻草堆,直趨東面另一棟正屋;那兒的格局,與這一面完全一樣。顯然,這村莊最多有六戶人家。

  兩人腳下甚快,轉過穀倉,便踏入屋前廣場。廣場上有五個人,三男兩女。三個男的是壯年人,正在修整鋤犁。兩個女的一大一小,村姑打扮;大的不過十六七;小的只有八九齡,正在用一把穀粒逗小雞玩。五個人,似乎並不知道有生客到來。

  君珂眼尖,突覺眼前一亮。這光亮,發自那位十六七歲小姑娘。她像一團令人目眩的光球,在君珂眼前發出耀目光華,掩蓋了一切光彩,包含了人間的一切。

  安大叔領著君珂向東屋走,踏入了屋前廣場。廣場上的三男,全向這面瞧。

  兩個小村姑,聽到腳步聲轉身,手上的穀粒掉落地上,天真的笑容未斂。君珂只覺眼前一亮。

  「咦!這小姑娘不是人,不沾些少人間煙火味。」這是他心中第一個念頭。

  那年長的村姑,看去年約十六七,沒梳大明皇律定制的三丫髻,卻結了兩條烏光閃亮的大辮子,額前覆著劉海,予人無比清新的感覺。遠山眉兒,亮晶晶深潭一般積著智慧、明媚、感情,會說話的眼兒;玉雕的美好瓊鼻兒,櫻桃一般的誘人犯罪的紅唇兒,凝脂般的桃腮兒……天!天下間女人的光彩和靈氣,全被她得到了。她穿了兩截村姑常服,一色兒綠,綠得生氣勃勃,綠得令人感到和平與靜寧,卻又生機活躍。兩截衫褲,最能將渾身曲線襯得突出,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道她已經到了剛發育完成的危險年齡,該高的高,該細的細,一句話:恰到好處。總之,她如果施用了脂粉,便會污了她的顏色,幸而她沒用脂粉,減一分嘛,瘦了;增一分,卻又胖啦!

  當然,世間上不會有完人,只是各人的審美觀念不同而已。有些人喜歡修長完美的大腿,其他可以馬虎;有些人喜歡大胸脯女郎,即使她不幸長有一雙羅漢腳,也可以不計較,這就夠了。這位小村姑,可以寫包單,包君滿意。

  兩個小村姑一看清來了個陌生人,這還了得?像兩頭受驚的鹿,也像被獵狗攆起的山雞,張開了翅膀,飛入了大門,一閃不見。

  三個壯年卻站起,放了手中活計,含笑點頭相迎。君珂不敢失禮,含笑拱手招呼。

  他的腦中,小村姑的絕代容光,不住地泛出,掩蓋住嬌柔可人的婉容姑娘的身影。但他並未入迷,用一種奇特的感情目光,去欣賞一件似乎不屬於這世界的奇異物體。

  安大叔向大廳伸手虛引說:「林公子,請入廳待茶。」

  「打擾大叔清淨,恕罪恕罪。」君珂酸溜溜地答。

  安大叔肅客登堂,落坐畢,兩個青年人奉上香茗,悄然退去。

  君珂含笑問:「還沒請教大叔大名,尚望賜告。」

  「敝姓安,名鴻。林公子略帶湖廣口音,定然是湖廣人氏。不知公子蒞臨敝地有何貴幹?」

  「晚生乃是外出遊學,途徑貴地,在河對岸得聆大叔高歌,聲可裂石穿雲,而又感情內蘊,故而不揣冒昧,造府請益。」

  「公子見笑。山野之人,信口胡謅,不敢當公子謬讚。」

  「大叔的器宇風標,顯非凡俗,何必拒晚生於千里外?晚生確是專誠造府請益,幸勿見拒。」

  安鴻鼓掌大笑說:「公子謬矣!安某確是不知文事,公子枉顧,不啻問道於盲。呵呵!如果是莊稼之事,安某知無不言。」

  君珂見安鴻一口回絕,知道他定然有難言之隱,但仍不死心,說:「晚生對詩詞頗有偏好,尤好詞學。五代之中,詞壇大放異彩,但除了李後主之外,如論清雅瀟灑的情操,以李德潤為首位,其所著《瓊瑤集》中,無一不可讀……」

  他想引起安鴻的興趣,可是話未完,已被安鴻的一聲大笑打斷,笑完說:「林公子,你這不是對牛彈琴麼?哦!你所說的李後主,倒有些少意思。我記得他寫了些什麼『裙襪步香階』,什麼『手提金縷鞋』……對不起,荒村叢莽之中,沒有香階,更沒有金縷鞋,只有泥濘污階,穿的是破草鞋。哈哈!踏牛糞的草鞋。你我要談這些,未免是一大諷刺,算了吧!留給那些不用踩牛糞的人去談吧。林公子,快近午了,本想留駕吃頓便飯,可是咱們的糙米不宜待客。寧侄,送客啦。」

  「侄兒在。」後堂轉出了一個小伙子,要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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