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風塵歲月 | 上頁 下頁 |
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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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不會向荀秋陽貨行下手?」 「旱天雷從不搶本分人家。飛天豹子不是不相信旱天雷光臨蘇州,甚至故意申斥一劍魂飛膽小造謠,而是他知道如果旱天雷真的來了,憑他那些走狗絕對應付不了,乾脆不派人偵查,當然不可能知道旱天雷的動靜了。蘇州有兩百萬市民,過境的旅客每天成千上萬,想查一個神出鬼沒的獨行大盜,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用擔心,他可能已遠出千里外了,我討完債,也要繼續我的游程。」 「你下一站是何處?」 「過江。腰纏銀萬兩,乘船上揚州。聽說揚州瓊花觀的瓊花復活了,也許能見到這絕了種的曠世奇花呢!」他信口胡扯。 「瓊花觀的瓊花怎麼可能復活?你上當啦?那座觀已改建了好幾次,地皮都翻了好幾遍,就算有根,幾百年歲月早就化為腐泥了。不過,瓊花並沒絕種。」 「別說笑話了,那只是傳說中的花。」他總算把話題加以轉移,怎能與假書生談旱天雷:「最大的花我見過,河南府的牡丹,山東曹州的牡丹,與異種芍藥,也不過大如海碗,世間那有大逾盆的花?」 「不是傳說,的確有這種花,而且不曾絕種。」假書生正色說:「家父的朋友,曾在嘉興和贛南,看過這種稱為瓊花的花,我還專程到嘉興去找過呢!」 「找到沒有?」 「去晚了一年,花的主人家道中落,又遭了一場天火,不知流落到何方去了。」 「仍然是不曾證實的傳說呀!」 「希望不是傳說,絕了種真可惜。可惜冬天快到了,你來得不是時候,沒能看到太湖最美的一面。如果你不怕暈船,我請你體會浪濤排空的滋味,有興趣嗎?」 船已駛出胥口,船逐漸進入風浪區。茶具早已撤除,船顛簸轉劇,天色昏暗,雲沉風惡,一陣陣浪花撲上艙面,緊閉的艙窗,被浪花打得響聲震耳。 他不怕暈船,只感到有點不安,這種小輕舟只能在河中行駛,使用風帆就不能靠湖岸航行,萬一鑽入湖底,那就麻煩大了。 「沒興趣。」他往艙壁一靠:「現在我所想到的,是一張最舒適的床。」 黑暗中,他看不到假書生臉上的表情,只本能地感覺出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綿綿地注視著他。 「半個時辰就可泊岸。」黑暗中傳來假書生柔柔的語音:「船很安全,請放心。」 「我相信你可以在三萬六千頃的太湖,遊三兩個來回。」他的輕鬆口吻表示情緒穩定:「也許我來得真不是時候,好在我本來就是一個俗人。聞說江南花似錦,我卻只看到刀光劍影中的莽莽紅塵,無視於煙雨中的嫵媚青山。誰也不知道人應該用何種顏色的目光,看這個光怪陸離的世代。」 說著說著,他倚在艙壁上朦朦朧朧夢入華胥。也許,他正在夢中揮舞著刀或雷鎚。風浪如雷鳴,他不可能夢入江南煙雨路。 *** 朦朦朧朧中入睡,也在朦朦朧朧中醒來。 睜開雙目,看到從明窗透入的金色陽光。 他倏然清醒,只感到渾身舒泰,精神旺健,一夜充足安靜的睡眠,這是他極為難得的享受。 處身在一間明窗淨几的雅緻臥房內,他一蹦而起,床口春凳上疊放著他的青袍、褲、襪、巾……都是經過洗滌,曾經用烘燙處理過的。 窗外傳來一陣陣風濤聲,似乎仍有搖晃的感覺,仔細一聽,不是風濤,而是松濤,處身在明淨的雅室,怎麼可能像在船上一樣搖晃。 雅室有內間,這地方比起他借住的農舍,根本不能比,分別有如人間天上。 洗漱畢,他啟門外出。 「公子爺早。」一位十三四歲的小侍女,笑吟吟地向他行禮:「請至花廳右首的茗坊早膳,小婢領路。」 他一愣,怎麼成了公子爺了?大概是所穿的青袍,與士子的青衫相差不遠吧!小侍女明眸皓齒靈秀可愛,他真弄不清身在何處。 茗坊真有坊的格局,三面古木作柱,外廊有朱欄,太湖石短牆,由於時屆初冬,外面用活動的巨型封閉式屏風,圍成三面擋風的牆。屏風上段採雕花明窗式,所以光線依然充足。 假使春夏季節,撤掉屏牆,便可看到坊三面的景色,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型短牆,留有通向外面有朱欄的懸空外廊。 古木精雕矮茶案,光潔的地板置有織錦蒲團,一位同樣秀麗的小侍女,正在小炭爐上燒水,整理茶具。另一角的圓形矮桌上,擺了六式精美點心。小侍女笑吟吟向他請安,請他就座。 「老天爺!這裏到底是人間還是天上?」他心中讚嘆:「據說江南人好奢,果然不假。」 他卻不知道,江南也是天下貿易中心,但賺錢容易,去得也快。不論是豪紳大戶或升斗市民,早晚會被苛捐雜稅榨光的,與其被榨光,不如先好好享用。 江南松、蘇、常、湖、嘉五府,繳送朝廷的稅金,佔了全國財賦七成以上。最近三十年來,田賦共先後加了七次。長工失業,小地主若破家田歸大地主,大地主被豪紳所兼併,豪紳又被官府宰割,田地又重新分散。如此周而復始,官府永遠是勝家。 經商的更糟,官府絕不容許他們自我膨脹。 府城最早的拙政園,從御史王獻臣始建,隨即落入陳家之手。留園也換了幾個主人。幾乎所有的名園,主人很少保住三代以上的。 這次浩園遭劫,主人僅傳了一代。 這次虎丘生祠被劫,毛巡撫必須重建,珍寶必須重新搜購,錢從何處來?蘇州必定有許多人,被搜刮得叫苦連天了。 有錢就先享受再說,不然就來不及了。 「小女孩,這裏是什麼地方?」他問伺候他的小侍女。 「這裏是迎濤軒。」小侍女乖巧地解釋:「後面山上蒼松如海,前面是太湖的風濤。這裏,也是老太爺招待貴賓的地方。」 「哦!貴主人……」 「公子爺不久自知。」 腳步聲輕盈,水湖綠連身八褶裙,外加鉤花垂珠小坎肩,繡帶輕舞,裙袂飄飄。頭上不是盤龍髻,改梳了代表閨中少女的三丫髻,天然國色不施脂粉,沒有人會把她與那位風華絕代,雍容華貴的少婦聯想在一起,那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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