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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一進亭,老更夫嘆了一口氣,在亭中的石桌放下鑼和梆,慢吞吞在石凳落坐,老眼盯著亭欄的一個朦朧黑影,毫無驚訝的表情流露。

  那是一個人的背影,具有人的輪廓,髮如飛蓬,很難分辨是男是女,身材卻不像女人,也許是一個瘋婆子。渾身黑,隱約可看到奇怪的斑紋。

  「哦!你在等什麼?」老更夫用世故的口吻問:「像我,等白了頭,依然等不到什麼。世間有些事不能等,要去爭取。」

  「等你起更。」黑影說:「而且我打算替你打更,一直打到生祠牌坊下,那是三更三點的好時辰,也是某些人進鬼門關的好時辰。」

  「你請便吧!老漢也感到累了,上了年紀,天氣一轉涼,就腰酸背痛手腳不靈光啦!」

  「謝謝。」

  「不客氣。老漢覺得,你選錯了時辰。」

  「怎麼說?」

  「人都走了,東西也搬走了。」

  「都走了?」

  「都走了,二更初,往北走的,輕舟很快,共有三艘。這種輕舟不可能長行,應該在滸墅關換船。」

  「哦!難道我白來了?」

  「可以趕下去呀!務必趕在換船之前,換了船,就找不到他們了。要趕嗎?」

  「不,我的目標在這裏。」黑影堅決地說:「你呢?」

  「我沒有冒險的本錢,留在這裏的人仍然太強了。」老更夫嘆口氣:「東西都不在了,實在犯不著冒險。」

  「你是哪一個賊?」

  「乾坤盜鼠。」

  「四大飛賊排名最末的一個。」黑影說出對方的底細:「當然犯不著,還留在這裏做什麼?繼續打更?」

  「不了,這就走啦!更柝給你。」老更夫拍拍更鑼:「現在,該起三更了,再見。」

  黑影一轉身,老更夫已經不見了。

  ***

  牌坊有四名戎裝整齊的衛軍,一個個無精打采,寒風刺骨,誰也打不起精神來。

  祠門燈火明亮,也有四個警衛,但不是衛軍,是巡撫署的丁勇。

  這座普惠忠賢生祠,是毛巡撫籌資建造向魏奸表忠的,因為上次民變,暴民殺掉了派來蘇州的專使,斃了從浙江經過此地的另一批專使,毛巡撫手足無措,被魏奸認為處事軟弱,有縱容包庇暴民之嫌。毛巡撫幾乎喪膽,以建造宏麗的生祠贖罪邀寵。

  因此,除了織造太監李實派人管理之外,毛巡撫的人,負責事實上的內外警戒。李太監也向蘇州衛調來了一隊衛軍,負責外圍的警衛,有軍方的衛兵站崗,的確要比丁勇神氣威嚴多多。

  其實蘇州衛的官兵,自從海疆倭寇絕跡之後,幾十年沒打過仗,大多數都是虛有其表的半老百姓,用來嚇唬小民百姓還可以派用場,用來對付土匪強盜毫無用處。

  四個警衛看到更夫接近,習以為常毫不介意。

  接近至二十步外,燈籠的暗紅色搖曳不定光芒,大道兩旁的大樹枯葉也搖晃不定,所以仍難看清更夫朦朧的身影,更夫衣褲上的黃色斑紋也有掩護作用。

  「噹啷……」更鑼丟落石階的聲音,令四個警衛大吃一驚,這才看清更夫換了人。

  「妖怪!」兩個警衛驚恐地狂叫。

  「皇天保佑!」另兩個警衛拖了長槍,發瘋似的向不遠處燈火明亮的祠門狂奔。

  雷公面具,獸紋緊身衣,右手握雷鎚,左手是尺餘長光芒閃爍的天雷鑽。

  一聲震天大吼,山林撼動。

  留下的兩個驚怖欲絕警衛,終於一跤摔倒嚇昏了。

  旱天雷,名震天下的大盜旱天雷。

  上次江湖十俊彥之一的妙手飛虹,親眼看到旱天雷出現,消息傳出,他成了笑柄,沒有人相信旱天雷會在江南出現,有些人則以為是天下四大飛賊冒充的。

  旱天雷大踏步向祠門走,警訊傳出了。

  祠門洞開,人群湧出。

  旱天雷一步步向前走,讓湧出的人有充分的時間列陣,讓對方知道他是誰,旱天雷是強攻硬襲的好漢。

  以往,他是先警告再行動的。這次他不曾事先警告,所以讓對方有充足的時間戒備。

  「旱天雷!」湧出的人中,有人發出驚怖的叫聲。

  再一次震天吼聲發出,他腳下加快。

  最先奮勇衝出的六個人,是巡撫署的走狗,他們重責在身,不得不拼命一擁而上。

  四支劍兩把刀,形成刀山劍海,六個人同發怒吼,狂野地撲上了。

  天雷鑽光芒飛閃,兩支劍在暴震聲中飛騰而起,雷鎚如漫天雷電,每一擊便響起一聲暴震,敲破了兩顆頭顱,把一個人擊飛拋出丈外。

  刀山劍海一衝即潰,猙獰的雷神面孔八方激旋,毫無憐憫地橫掃過人叢,慘號聲驚心動魄。

  片刻,又片刻,雷電交鳴中,先後湧出的五十餘人,橫七豎八撒落在門外的廣場上,只有五六個人能平安逃入祠暫避兇鋒。

  從兩側趕來的數十名衛軍,剛吶喊著合圍,右面的人已被雷電鍥入,軀體向四面拋擲、摔倒、血肉橫飛,鑽到人倒,鎚及命丟。

  遍地屍骸,衛軍殘餘一哄而散。

  衝入祠門,廣闊的前院正好施展,劈面碰上了三十餘名織造署走狗與留守的東廠高手。

  他已經殺紅了眼,一聲雷吼,人化流光衝入人叢,響起一連串霹靂,有如虎入羊群,所經處波開浪裂,灑出漫天血雨。

  鑽與鎚都是近身搏擊的重兵刃,被擊中的人骨碎肉裂,軀體飛拋摔摜,說慘真慘。

  沒有人能擋得住他一擊,刀劍即使能擊中他快速的身影,也刀蹦劍跳傷不了他,所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普通的刀劍一觸體便被震偏反彈。

  餘下的人不到三成了。

  死了的人中,有些根本沒有出手向他攻擊的機會,他在人叢中衝閃速度不但快,而且閃鑽的身法極為靈活,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被他從後方或側方貼上擊倒的,對付圍攻的經驗十分豐富,下手極為兇狠,沾身便有人斃命,下手不留情。

  沒有激情,沒有憐憫,舉手投足兇猛狠辣,氣吞河嶽有我無敵,這才是真正亡命的搏殺,唯一的正確行動是把可及的人擊倒、殺掉。

  人一少,搏殺也因而慢下來了,身手高明的人獲得活動的空間,知道閃躲遊鬥避免硬拼,沒有同伴礙手礙腳,反而易於施展。人多一擁而上,不可能有閃避的機會,只能全力硬拼,勁弱的一方,注定了是輸家。

  兵敗如山倒,膽小的人早就逃了個無影無蹤,留下來死撐的人不多,這些為錢而賣命的人,能勝不能敗,敗則一哄而散。

  血腥中人欲嘔,遍地屍骸,未死的人發出淒厲的叫號,傷勢不大重的人連滾帶爬向外逃。

  一鎚擊斃殿門前的一個人,他狂野地轉身準備回頭衝刺,身後跟來的兩個人驚恐地急退,失去接鬥的勇氣,被他猙獰的雷神面孔嚇壞了。

  他不再快速衝刺,也乘機調和先天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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