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風塵歲月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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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多管閒事的俠義英雄,的確令人討厭,光棍不擋財路,俠義英雄就是專擋財路的可厭人物。 他不怎麼擔心神魔費文裕和殺神姬玄華,費文裕的目標是東廠專使,姬玄華是向專使索債的債主,他不時向姬玄華示好,一再暗示他不想與姬玄華結怨,所以姬玄華不會找他的麻煩。 鏡花妖的事他沒有責任,他是身不由己,主持大局的是東廠專使,姬玄華沒有理由找他。 其實他心中明白,他的態度反反覆覆,有意置身事外,完全是本於自身的利益,所以飛天豹子譏笑他腳踏兩條船,姬玄華很可能來找他。 他不敢將心中的憂慮和恐懼,告訴他那些心腹,以免引起心腹們的驚懼恐慌,影響士氣安全堪虞。 他趕走鏡花妖而不加以滅口,並非他一時心軟仁慈,而是有意向姬玄華示好,也表示他並沒直接參與計算姬玄華。 打發心腹們走了,他返回內堂,兩個僕婦和他的同居女人,乖巧地侍候他梳洗、換衣。 他有睡前喝一杯藥酒的習慣,喝完了才進房。換上了睡袍,他在太師椅安安逸逸坐下,他那位芳齡僅雙十的漂亮女人,在案上調弄藥酒準備奉上,兩個僕婦在一旁聽候使喚。 他不想娶妻納妾,所以這個年輕漂亮女人沒有名分,只是身邊的一個女人而已,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 燈光明亮,有三個女人侍候他,把他當成大老爺,這是他應該享受的人生。 他坐得四平八穩,十分滿意目前的生活,一手輕撚已泛灰的三綹鬍,目光落在同床女人身上。 那女人年輕貌美,隆胸細腰十分撩人情慾,舉動輕盈靈巧,那春筍似的纖指,拈起注了大半杯金紅酒液的紅瓷杯,臉上有可愛的笑容,嫋嫋娜娜向他走近,另一纖手持穩銀盤,杯徐徐遞近他的胸前。 「老爺。」女人妖柔的嗓音十分悅耳:「福祿壽酒,祝老爺龍馬精神。」 他呵呵笑,就女人手中徐徐喝乾杯中酒,正想伸手撫摸女人的腰肢,臉上曖昧的笑容有濃濃的情慾味。 女人將杯置在銀盤上,妖媚地一聲輕笑,小腰肢一扭,象徵性地閃躲他的手。 女人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換上了驚容,被他臉上的表情嚇壞了,他眼中突然暴射的眼神太可怕,女人以為觸怒了他,捧茶盤的手急劇顫抖。 手一撥倏然站起,女人驚叫一聲,斜撞出八尺外,銀茶盤中的酒杯飛落方磚地上,打得粉碎。 兩個僕婦一聲驚叫,驚恐地向兩側壁根躲。 廳堂中間,姬玄華雙手抱肘屹立,穿的是青袍,身上沒帶有兵刃。 那把唬人的雁翎刀不在,大概不打算在這裏表演砍瓜切菜啦! 他生性陰沉,面對任何惡劣的情勢,也可以控制情緒不會激動,他是見過大風大浪,身經百戰武功超絕,威震江湖的元老級名宿。 身上穿了睡袍,腳下是派不上用場的便鞋,手中沒有任何兵刃暗器,情勢惡劣得很。 離開太師椅,他順手抓住放置在案旁,專用來抓背癢的一根竹如意,至少手中有東西施展了。 「我想,你一定是姬玄華。」他保持冷靜,其實心中緊張,他那幾個心腹,可能不會趕來支援了。 「正是區區在下。」姬玄華臉上的笑意邪邪地,不像來殺人抵債的債主。 「幸會幸會,咱們終於見面了。」 「對,咱們終於見面了,幸與不幸,不久自知。」 「請問,夤夜光臨,有何指教?」 「與閣下攀交情。」 「不是問罪?」 「閣下有罪嗎?」 「你應該明白,我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必須仰生死一筆的鼻息,所以我不怪你。你做李太監的走狗,搜刮江南官民屠殺無辜,也不全是你的錯,你不幹另外有人幹。江南人與我無親無故,我犯不著替他們雪恨申冤。真要逞英雄打抱不平,我該到杭州去找李太監。」 「哪你為何不去?」他用諷刺的口吻問。 「我在蘇州有事,自己的事要緊。我不是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志士,即使他在蘇州,如果他不沖犯我,我也不會找他砍他的頭。誠如閣下所說,他所作那些禍國殃民的狗屁事,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四個字,是一切罪惡的擋箭牌。廢話少說,我不是來和你說廢話的。」 「哪你要幹什麼?」 「你我這種人,不喜歡辦事用理字做藉口,但為了師出有名,也得捏造一些理由表示自己氣壯。丟開鏡花妖的事不計較,你不斷把我的行蹤供給生死一筆,就憑這一點點理由,我找你名正言順。鏡花妖帶了你的一千兩銀票,能在木瀆鎮找到我,就是你的功勞,連生死一筆也帶了爪牙蜂擁而至。所以,我說你也欠了我一筆債,你是否承認無關宏旨,天下間賴債的人多著呢!」 「我可以合理地償你的債,而且分擔生死一筆的債,他欠你的二萬兩銀子我保付,夠意思吧?」唯我居士大方得很,要錢的事好辦,他付得起:「我承認我惹不起你,所以一開始我就告誡我的人,離開你遠一點,我知道閻王易處,小鬼難纏的道理。開出價碼來,老弟。」 「冤有頭,債有主;生死一筆一代梟雄,他也用不著你替他背債。你欠的,你還。我的債碼是:從杭州來的一艘船。那艘船不是你蘇杭織造署的,是生死一筆三艘專使座舟的另外一艘,你派有人負責碼頭警戒那一艘。我要那艘船,把你的人撤走。」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生死一筆會要我的腦袋。」唯我居士大吃一驚,這價碼未免高得太離譜。 「那是你的難題。」姬玄華擺出強梁面孔:「你足智多謀,詭計多端,不難製造有利情勢,會讓生死一筆知道出事不是你的錯,不敢砍你的腦袋。」 「辦不到。」唯我居士咬牙說。 「那就是你我當面解決的時候了。」 「好,我唯我居士是有擔當的一代之雄,我要更衣,和你以英雄對英雄的方式解決。」 「好,請便,我在外面院子裏等你。」姬玄華轉身便走:「快一點,希望你不要從屋後溜之大吉,屋後有神魔費文裕把守,他是你最可怕的生死對頭。」 *** 人到了無路可走時,玉碎的勇氣會產生超人的精力。 唯我居士不是怕死鬼,只是不想無謂的拼搏而已,能用謀略平安解決的事,又何必用生命去冒險?所以他一直採用腳踏兩條船的手段,在東廠專使與姬玄華之間,翻雲覆雨而躲在一旁看風色,避免直接介入置身風暴外。 現在,他必須作生死的抉擇了。 他的心腹毫無動靜,他知道這些心腹已經靠不住,很可能已遭到不幸,不可能助他度過難關了。 神魔費文裕也來了,他知道大事去矣! 踏入空曠的院子,凜冽的寒風颳起一陣旋舞的落葉和塵埃,好黑好黑,似乎全城都死了,只有他一個活人,一個正走向死亡的活人。 深深吸入一口氣,他回頭瞥了漆黑的內堂一眼,那裏面有他用血汗掙來的錢財產業,有他心愛的女人,有他……現在,他必須丟棄了。 一咬牙,舉起手中的閻王令,冰冷的感覺讓他覺得,這把伴隨了他大半生,不知飲了多少鮮血的兵刃,似乎比往昔沉重了許多。 兵刃不會增重,而是他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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