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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真笨哦!姬兄。若要發,須在窮人頭上刮。大戶們向窮人放印子錢,利息是四至五分,短期的甚至是對本利,所以叫印子錢。你大方,給他們算三分利好了。」

  「你的鬼點子還真不少。」他忍不住大笑:「哈哈……這樣算,我可真的要發財了。」

  「姬兄,還有一筆債你沒算。」高黛又出鬼點子。

  「哪一筆債?」

  「他們殺光了浩園潘家一門老少,抄沒了家產,搜得金銀珍寶共值兩萬五千兩銀子。浩園已查封等候拍賣,至少可值三萬兩銀子。姬兄,要不要他們償還?」

  「這……」

  「除頭去尾,算五萬兩銀子好了。現在,他們欠你六萬九千五百七十兩銀子,從現在起計息,月息三分非常公平厚道,我就是見證人。」高黛的話像連珠炮。

  「老天爺!你這俠義門人子女……」

  「俠義門人又怎樣?本來就是打抱不平鋤強扶弱的強梁,忍無可忍時,俠義英雄同樣會殺人放火,有什麼好怪的?做見證難道我不配?」

  「很抱歉,我不能把浩園潘家的債算在他們頭上。」姬玄華說:「我是一個很講理的人,不做見錢眼開的事。我與浩園潘家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潘家一門老少被殺,起因也不是為了我,我到達浩園,潘家一門老少已死了兩個時辰。我不是行俠仗義的強梁,更不是以天下為己任的英雄,去暴除奸打抱不平,是你這種人的事。該我應得的,一文也不能少,不該是我的,不苟取分文。那些狗養的雜種欠我一萬九千五百七十兩銀子,加上利息,我要一文半文分文不少討回來,哪怕得把他們一個個打爛,或者追至京師打進東華門東廠,也要連本帶利討回來,他們賴不掉的。」

  「好!應該。」左面不遠的鄰桌,五位食客同聲喝采:「京師來的狗雜種如果無錢還債,那就找他們這裏的主子代償。他們這裏的主子,就是織造署的欽差李奸邪,他把咱們江南京得地幾乎不毛,金銀珍寶一船船往京師運,他償得了。」

  「兩萬兩銀子算得了什麼?那絕子絕孫的賊王八錢多得很,兩萬銀子只能算九牛一毛。」另一桌的食客幾乎像在吼叫:「最好是到杭州去把他揪回來,把他放進油禍裏炸出他的油膏,把他的骨頭餵狗,僅向他討債,未免太便宜他了。」

  一唱一和,食廳響起一陣陣歡呼叫喊。

  「再不走,就會害了這些人了。」姬玄華拭手推案而起:「有人瞎起哄,一哄就難以收拾,我可不想背激起民變的罪名,走也!」

  離開小小的市街,他沿小徑往東走。

  「喂!是不是走錯了?」高黛跟在後面提醒他。

  「沒走錯。」他頭也不回,腳下一緊。

  「該向西……」

  「西面有鬼。」

  向西,才是回府城的道路。向東,小徑繞湖可以到昆山縣城,遠得很呢!湖有岸、有灣、有港,小徑繞湖哪能不遠,至少比走大道遠兩倍里程。

  「有鬼?」高黛噗嗤一笑。

  「是你引來的鬼。」

  「金剛正好捉鬼呀!」高黛恍然:「真怕小鬼跌金剛嗎?」

  「你真笨哦!」他嘲弄地說:「在接近府城的路上打,不比遠離府城的地方打有利,入虎穴捉小老虎,比將小老虎引離虎穴捉危險百倍。」

  「唔!你有道理。」

  「記住,如果不是有分量的走狗,不要下毒手。」

  「為何?」

  「勝之不武。而且,把欠債人一個個宰掉,豈不血本無歸見面收一次賬,細水長流早晚可以本利兩清,一次收十兩八兩同樣有利可圖。加快些,鬼來了。」

  後面竹影木隙中,果然可以隱約看到飛奔的人影。

  ▼第二十章 狹路相逢

  又是一座湖岸的小村,又是一處遊湖小船的碼頭。

  姬玄華腳下一慢,高黛極為自然地挽著他的臂彎走。一個青衫文士,一個村姑,挽臂而行令人詫異,簡直不倫不類,在村口就引來不少驚異的目光。

  村很小,三四十戶人家,有路而沒有街,湖濱有兩三家食店,兩三家販賣雜貨小舖。湖岸就是碼頭,泊了十餘艘設有遮陽彩篷的遊船。湖中小船輕柔地划水而過,紅男綠女點綴著貧窮的村夫村婦,頗不調和,住在湖畔和前來遊湖是兩碼子事,兩種人生,豈能相提並論。

  「你老爹老娘如果不是粗心大意,就是管不住你這沒籠頭的野馬。」姬玄華表現出遊客的悠閒神態,沒把追兵將至的事放在心上:「讓你一個人到處亂闖,早晚會闖出不可收拾的大紕漏。」

  「我沒帶兵刃,表示我會逃跑。」高黛居然神氣中有謙虛:「發覺有敵就溜之大吉,我是逃得很快的,在人叢裏鑽,尤其學專精。」

  「老鼠在腳底下竄,真的不容易捉。萬一鑽進死巷子,你老爹老娘有得哭了。」

  「有什麼好哭的,姬兄。」高黛黯然嘆息:「我們這些人,激於義憤冒大不韙玩命,匹夫之勇不足為法,但總得有人去做。表面上的藉口是替朋友討公道,你相信會有人肯為這點理由而輕生以赴嗎?」

  「以情勢論,不會。那天晚上,你父女公然出現在賓館的屋頂。就足以成為官府行文天下緝拿的罪犯,這件事讓我很感動。」

  「那不算什麼,你和費爺……」

  「我們不同。」姬玄華說:「費老哥本來就不過問江湖事,遨遊天下自得其樂,偶然插手管了蘇州官逼民反的事故,事了他將飄然遨遊,費廉、費文裕將被世人遺忘。我,姬玄華這個人,也不再存在,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你們以替朋友討公道為藉口,暗中保全義民不計成敗生死,所冒的風險太大,而成效卻有限。我無權勸你們該怎麼做,我也不配高舉俠義之劍大聲疾呼,蒼生何辜民窮財盡,那不是我的錯,我也不是救苦救難大菩薩能拯救蒼生,我只做我認為可以做的事。所以,我不能提供你們任何協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姑娘默然良久,吐出一聲深長的嘆息。

  ***

  午正已過,該是午膳時刻。蘇州人一天吃五頓,所以蘇州的女人真命苦,一生的青春歲月,全浪費在廚房灶間裏了。

  螃蟹不能當正餐,這次兩人叫來了酒菜。

  這間小食店真小,與臨湖居相比,差了十萬八千里,眼前看不到菊花,滿目全是枯了的白頭蘆葦。

  高黛還真能喝幾杯,一杯入喉便臉上紅霞耀目。

  第一個出現在店外的人,渾身汗濕氣喘如牛。

  「怎麼會是這些人?」高黛頗感意外,按理該是東廠或織造署的走狗趕來捉人。

  是一劍魂飛羅威,江南七劍客之一,名氣不小,在巡撫署的地位也相當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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