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風塵怪俠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以貌取人,固然不對,但我認為也不完全錯。」

  「有說乎?」

  「姑娘不怕我直言?」

  「只要有道理何怕直言?」

  「假使姑娘的面貌,長得真像你所帶的人皮面具,青面獠牙,形如厲鬼,那麼,我只能敬重你,而不敢親近你。又假如姑娘生得千嬌百媚,而我卻形似山魈,頭大如斗,滿面橫肉,眼似銅鈴,利齒森森,那麼,即使我為人如何善良,心地比菩薩還好,而且熱情、進取、熱心、富正義感……千般好,萬般好。姑娘,請教,你敢向我說海內存知己?你敢和我在大庭廣眾間出入談笑自如麼?再說下去……唉,算了……不說也罷。」

  「你……你這人……」

  「姑娘,別生氣。相貌與門戶之見,極為世人所詬病,但往深處想,並非一無是處。男女之間,相貌相差懸殊,只有痛苦,幸福微乎其微。門戶不當,弊多於利。家父有一好友,為洛陽數一數二的富豪,人才一表,文事武藝皆出人頭地,娶了東關外一位佃戶的女兒為妻,是他自己看上的,堅決反對族中父老的干涉,一意孤行。新娘子進門不到一月,不僅德、言、容、工摸不到門路,應酬禮數連一個丫頭也不如,別說主內力所不逮,看到高廈廣宅她已經自卑得抬不起頭來。姑娘,你猜後來怎樣了?」

  黑煞女魅久久不出聲,最後審慎地說:「有兩種可能。」

  「說說看。」

  「其一,收起自卑念頭,多學多看以求適應,忍受翁姑及親友的冷嘲熱諷,天下間沒有難以適應的事。其二,橫起心腸,作威作福,不顧一切,我行我素,甚至存報復之念,成為潑婦也極有可能。」

  「她兩者都不取,事實也無此可能。」秋華笑著說。

  「後來怎樣?」

  「她下堂求去,從此蕭郎是路人。女的後來嫁給一位田舍郎,夫妻恩恩愛愛極為幸福。」

  「令尊的好友呢?」

  「他?從此看破世情,遨遊天下,做了閒雲野鶴。」

  「真有其人?」

  「他就是天涯孤客婁仲謀,武林五老中排名第三。」

  黑魅輕叫一聲,叫聲中有驚訝,說:「原來傷心人別有懷抱,難怪他如此消沉了。」

  「咦!姑娘認識他?」

  「怎麼不認識,去年在潞安府,他助我戲弄九頭鳥王瀑。我以為他為人孤僻古怪,想不到他卻是個傷心人。」

  秋華呵呵笑,說:「姑娘,我的話也許太過偏激,你可能不以為然,反正我這人不怕挨罵,想到就說。你如果不願聽,最好別問。」

  「反正趕路期間,閒著也是閒著,聊聊也好解解旅途寂寞,豈不甚好?」

  「聊聊當然無妨,只要不傷和氣,並無不可。你要知道另一對怨偶的事麼?」

  「誰?」

  「陳倉大盜申樵,綽號叫獨眼狻猊。前些日子在宜祿鎮,姑娘你嚇壞他們的那兩個武師,其中之一便是銜命前往請申樵的人。」

  「聽說過這位兇暴殘忍的強盜,不過僅是聽說過而已。」

  「他是個相貌奇醜的孤兒,年輕時曾隨名師學藝,闖蕩江湖,為人倒還明辨是非。二十二歲時,在山東兗州,無意中救了一位提刑監察使大人的全家,力退群盜,在千鈞一髮中,捨命救出監察使大人的千金。那位姑娘不以貌取人,感恩圖報以身相許,監察使大人反對無效,不得已允了這門親事,帶了他南下京師完婚。」

  「這不是很美滿的結局麼?」黑煞女魅說。

  「美滿?美滿在那位小姐感恩圖報以身相許的剎那間飛走了。那位小姐生得千嬌百媚,而他呢,卻像個城隍廟中的鬼主。小姐的門第堂堂大吏之家,氣象萬千,親友子侄皆門第顯赫,門下無白丁。想想看,一個出身貧寒,相貌奇醜的江湖浪人,到了那種環境中,如何能適應?即使旁人不說話,但任何人看他一眼,他也感到渾身不自在。最後,那位岳父大人仍無怨言,他那位慧眼識英雄的妻子卻受不了親友的嘲弄,夫妻間時起勃谿,最後請他滾蛋。他一氣之下,親自剜出自己的左眼,表示自己有眼無珠看錯了人,重新回到江湖,從此心性大變,專與那些大富巨宦為難,兇暴殘忍人性全失,這就是今天的獨眼狻猊申樵。」

  「你說得很可怕。」

  「這是事實,兩個人目下都健在,一個做了天涯孤客,一個是恨意滿腔的兇殘大盜。他們不怪自己無知,怪得誰來?」

  「你的意思是……」

  「我承認我淺薄,因此至今為止,不僅朋友不多,知己更為稀少。人貴自知,因此我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每個朋友如果都是知己,知己便不值半文錢了。姑娘,咱們這就分手。」

  「你……」

  「我到山上去躲一躲,晚間回到鬼迷店還債,然後走路。白天我不去,怕血雨劍在那兒搗鬼。」

  「天色早著呢,何不找一處清幽之地談談你的抱負?」黑煞女魅急急地說。

  「不,話多了會說漏嘴,你比我聰明,我不願被你摸清我的底細。姑娘,後會有期珍重再見。」

  「何時再見?」

  「不久的將來。」他搖手說,向右側的山林一鑽,逕自走了。

  黑煞女魅站在原地發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茂林深處,久久方吁出一口長氣,戀戀不捨地奔向大散關。

  展翅大鵬恢復了疲勞,許久不見後面有動靜,知道已經安全了,油然生出手足之情,開始往回走,找尋乃兄翻天鷂子。走了里把路,翻天鷂子弄到一根樹枝當作拐杖,一跛一跛地跟來,見到乃弟,心中一懈,再也支援不住了,臉無人色地坐倒在路旁喘息。

  這一帶是叢山中的一處平原,溪流兩側已被開墾成為田畝。溪對面,散落地建了十餘戶人家,疏林茅舍頗具田園風味,風景綺麗,水秀山青,雞犬相聞,三五個村夫在田野中工作,顯得和平、安詳、靜謐。

  有了人家膽氣一壯,休息片刻,開始作未來的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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