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風塵怪俠 | 上頁 下頁
六六


  那是西安府長安車行的短程客車,車輪大,單轅,車廂像是大型的暖轎,前面的車座比車廂稍高,從後面看,可看到車夫的上半部身軀。長途客車通常有四匹健騾,兩個車夫。健騾比馬耐勞,走長途勝任愉快,用馬反而不管用。至於短程客車,有時須加速趕路,車廂輕,用兩匹馬便夠了。有經驗的人,遠在數里外便可分辨各種類型的馬車。

  他加了一鞭,不久便接近了車後。

  車夫黑帕包頭,穿灰直裰,馬鞭插在車架上,翹著二郎腿,輕挽著韁繩,口中唱著高亢的小調。他那健壯有力的手,只用三個手指頭控制著韁繩,兩匹健騾平穩地向前飛馳。

  秋華接近了車後,無法看到車廂內的景物,窗簾低垂,裏面的人似乎對外界的景物,沿途的風光不感興趣。

  他正想從右超越,剛越出車廂半乘,車頭突向右移。雙方都快,車廂一扭之下,幾乎撞上了他的座騎。他吃了一驚,趕忙勒住座騎反向後退,險之又險地讓車輪擦身而過,差點兒便被擠下路旁的深溝裏去。

  「叭叭!」鞭聲震耳,騾馬突然加快,鸞鈴清鳴,車輪骨碌碌怪響,飛馳而去。

  秋華有點冒火,但卻忍住了,事先沒打招呼便行超越,在理上站不住腳,若是發火反而顯得自己不夠風度。

  車過處煙塵滾滾,騾車風馳電掣地向前滾動,揚起的塵埃,已掩住了視線,看不見騾車了。他乾脆勒住座騎,在原地立馬稍候,心說:「這傢伙像是有意的,長安車行的車把式未免太囂張了些。讓他先走一步,反正也不急於趕路。」

  直等到煙塵漸消,他方重行策馬上道。這在一個年輕氣盛的江湖人來說,他的舉止可說十分違反常情,如換了旁人即使不起爭吵,也將躍馬道旁不顧一切超越前車,與騾車較短長,騾車不可能比馬快的。

  他身後半里地,路左的山崗下,一人一騎駐馬在茂林前緣,靜靜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直至他重行上道後,這一人一騎方馳出官道,遠遠地跟蹤。

  他並未留意身後,官道上不時有車馬經過,誰去注意身後的人馬,是以他毫無戒心地徐徐西行奔向鄂縣。

  鳳翔府轄有一州七縣,在渭河南岸,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城眉縣。這座小城真可憐,城周只有三里程,有三座城門,和高不及丈的土城牆,比一座鎮集大不了多少。西行的官道在渭河北岸,官道在此算是路的盡頭,只有小路可沿渭河南岸的山區穿出大散關。

  南面,是太白山區。俗語說:武功太白,去天三百。武功山在太白山的南面。又說:太白終南地岫橫,其實太白與終南是一座山脈,西起鳳縣,東抵華山,綿亙八百里,形成天險。山多不是好事,反而形成地瘠民貧,交通不便,地廣人稀的現象。眉縣以西的人,皆指南面的山區叫太白山,以東的人,稱那些崇山峻嶺為終南。當然土名兒也夠多,多得令人暈頭轉向。

  可憐的眉縣北臨渭河,南對叢山,端的是地廣人稀,旦夕與禽獸為伍。

  城中只有五條街,八條巷,在城東大叫一聲。不但城西可以聽見,甚至連城東五里外的乾溝河屯戶也聽得到。

  城南有一條小路,通向五丈原和斜谷口,是斜谷關的官兵的通行要道,全長約三十里。

  距城裏的清水河旁,有一座村落叫做孔公寨,據說是許久許久以前,金朝明昌八年,眉縣縣令孔天監派來這兒開鑿南山,開渠灌溉的丁夫們所留下的遺民們所建的寨堡。年深日久,他們成了本地土著啦!可是,早年所開闢的五十里長水渠,已經湮沒無存,水利的功能全毀,這一帶的良田,早已淪為荒村野地,只有孔公寨附近數里地,尚可栽種糧食。清水河的真名,是叫斜谷川,從衙嶺山發源,流經斜谷,通過眉縣西面的丘陵地帶與渭河合流,可說是這一帶土民的生命線。

  孔公寨共有十餘戶人家,土寨牆高有一丈八,比縣城還小氣。小徑不經過寨堡,寨東是寬約三里的乾涸河床,小徑在東,要入寨必須越過草木叢生,怪石零落的乾涸河床。但四月天,河床已有水影,化雪後的水清涼冷冽。草木叢中隱藏著一艘小船,是孔公寨的人專用的交通工具,外人未經許可,一概不許過河入寨。

  這就是在江湖中頗有名,名列老一輩邪道梟雄,鐵筆銀鉤敖鳳來的家。

  這天,敖宅中群毫畢集,濟濟一堂。主人鐵筆銀鉤敖鳳來年約花甲出頭,鷹目炯炯,留著三綹花白長髯,獅鼻海口,相貌堂堂。

  客席上,坐著兩名中年慓悍大漢,兩位老花子。

  一名中年健僕匆匆推開虛掩著的廳門,拉開大嗓門叫:「終南木客司徒老前輩,偕兩位門人駕到。」

  ▼第十三章 要錢又要命

  孔公寨像是一座遺世而孤立的荒山寨堡,卻是藏龍臥虎之地。鐵筆銀鉤敖鳳來稱霸江湖三十餘年,這兒是他與世隔絕,唯我獨尊的老巢。

  目前,他非常煩惱,因為聽說西安府當局,有意派人前來重新開浚清水河,以便開發眉縣的資源,便利農耕。

  開浚的消息僅是謠言,真要開工,還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可是,外地已有人開始向清水河附近遷移,更有人前來測看建寨立堡的位置了。

  這等於是一聲危險的信號,孔公寨即將受到外力的入侵,敖老前輩的勢力範圍,將被外來的人滲入了。在鐵筆銀鉤來說,這是令他無法忍受的事。

  在縣城中,他安置了一批爪牙耳目,小小的山城旅客不多,陌生人不需要多久便會在爪牙們的監視下,對可疑的人,更是難逃他們的耳目。

  前來落籍的人,大多是從西安府附近遷來的。鐵筆銀鉤先後驅逐了五批人,可是,十天前到來的一批三十餘名老少,卻不理會孔公寨的恐嚇,先後兩次到下游十里地勘察。爪牙們奉命前往驅逐,雙方大打出手,互有傷亡。但這批人居然不肯死心,仍在城中逗留,落腳在城東的一條小巷內,借住萬家的兩棟住宅,派人到西安府請人助拳,決心要在清水河旁建立村寨,誓不退縮。

  經過一番詳細的調查,原來這批人中,為首的竟然是來自渭南的名武師穿雲拿月房四維。穿雲拿月在白道名人中,雖則並未出人頭地,但也小有名氣,曾經參與過華山龍虎英雄擂。他的彈弓相當了得,可以連發三彈,彈無虛發。拳腳方面造詣亦深,擒拿術已臻爐火純青之境。

  鐵筆銀鉤在孔公寨建窟,知道他的人不多,誰會想到他姓敖的人,會在孔公寨隱身?顧名思義,孔公寨應該住的是姓孔的人才對。

  糊塗的穿雲拿月活該倒霉,他事先也不打聽打聽,居然冒失地在太歲頭上動土,在老虎嘴邊拔毛,以為是當地的土霸在搗蛋,誓與這些土霸周旋到底。

  武林人不喜歡和官府打交道,找官府也解決不了問題,強龍不壓地頭蛇,當地的官府多少要袒護當地的土豪劣紳,要解決問題只有靠自己,爭口氣也是爭生存,事已至此,已無妥協或退回渭南的餘地。

  鐵筆銀鉤消息靈通,已查出穿雲拿月請來助拳的人,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子午谷入雲龍柯賢柯大俠,不由有點焦躁不安。

  他並不在乎入雲龍,只怕萬一動起手來,他自己可能要親自出馬,那麼,他的秘窟便會暴露,他的身分自然也會被對方看出,日後傳出江湖,那就麻煩大了,仇家找上門來自不必說,早年受害的苦主,甚至會請官府找他算賬,豈不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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