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大地龍騰 | 上頁 下頁
六〇


  「無知?哼!大爺在涼亭歇歇腳,這六個傢伙竟然不知死活,欺侮大爺是外鄉人,倚眾群毆欺人太甚,如果大爺經不起打,豈不埋骨在貴地了?你說吧,該怎麼辦我聽你的。如果不能令大爺滿意,大爺立即殺人,放火焚村,讓你們報官找大爺好了。」

  中年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結結巴巴地說:「大人不記小人過,爺台千萬高抬貴手,原諒他們無知,至於如何善後,敝人悉聽爺台的吩咐。」

  遠處山嘴前,李厝方向隱隱傳來陣陣蹄聲,接著是五匹健馬衝出山嘴,向這兒狂奔,煙塵滾滾。

  村中,鑼聲仍然狂鳴。

  中海已知李厝的人到了,但不在乎,冷冷地說:「很好,去叫貴厝有頭有臉的人前來說話,最好是有官品的人,不然免談。」

  中年人喏喏連聲,向後用土話一陣大叫。接著奔出三個人,向村口狂奔。

  不用催請,村口已出現了一群體面的父老,匆匆向這兒走來。

  遠遠地,中海便開始留意,用目光搜尋程巡檢。八年的歲月雖說夠漫長,但程巡檢八年前已是四十開外的人,即使臉貌有所改變,也不會變得太離譜,最多胖些或瘦些,或許蒼老些而已。

  他失望了,到來的十四個村中體面士紳中,沒有一個人像是程巡檢。

  人群中分,讓出一條路,十四個年在半百以上的士紳,一個個臉色凝重地在三丈外站住了。

  與中海打交道的中年人,向眾人嘰哩咕嚕了半晌。

  中間那人可能是族長,相貌清瘦,年屆古稀,精神依然矍爍,留著掩口長髯,神情相當倨傲。

  聽中年人說完,他老臉一沉,向中海叱道:「甚麼話?你一個過路的外鄉人,居然敢膽大包天,目無王法,到本村……」

  中海不等他說完,發出一陣狂笑,鋼叉一起一落,「嚓」一聲響,將地下躺著的大漢的左掌釘在地上了。

  「啊……」大漢狂叫。

  中海一腳將大漢的腦袋踏住,向老人狂笑道:「老狗才!王法?王法叫你們欺侮外鄉人?大爺一不做二不休,先殺你們這群豬狗再放火焚村,你們逃得性命的人,可到京師敲登聞鼓向皇帝老爺告我好了。哼!」說完,拔起鋼叉,對準了老傢伙,作勢欲擲。

  老傢伙威風全失,被那一聲叱喝驚破了膽,腿一軟,向後便倒,居然不要人摻扶,連滾帶爬地衝出了人叢。

  中年人趕忙搶出,搖手急道:「壯士請息怒,請……請……」

  中海沉下臉,舌綻春雷大喝道:「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說!你們是否不想活了?是否先要大爺殺幾個人給你們看看?」

  出來了一個花甲老人,雙手亂搖,結緒巴巴地說:「壯士,有話好……好說。老朽是本村的里正,願與壯士磋商善後,賠償壯士的一切損失。」

  「你可有功名?」中海厲聲問。

  五匹健馬愈來愈近,遠處的山嘴前也出現了大批人影。

  花甲老人聽中海的口氣不小,一口鏗鏘的中原話字字震耳,他可疑心是從南京派來的大員,情不自禁退了兩步,打一冷戰,說:「老漢早年曾任職湖廣贛州石門縣知縣,賜同進士出身。」

  中海冷冷地向花甲老人打量,有點動容,看不出這小小山村,居然有賜同進士出身的人物,相當不易。那是苦讀寒窗磨硯的士子們,夢寐以求的最光榮的出身,經過多少次考試,從鄉試、會試,到殿試,幸運的人方能名登金榜,方能獲得進士的光榮地位。進士具有三榜(三甲),第一榜只有三名,狀元、榜眼、探花。第二榜稱賜進士出身。第三榜稱賜同進士出身。二三榜的人,還得經過考選、就學、留院任職、外放,好不容易才熬得一個七品黃堂。不管官位大小,凡是三榜出身的人,其地位是值得驕傲的,至少他是所謂正途出身的人,絕非走門路鑽營買官的人可以比擬的。

  「貴村還有比你官位更高的人麼?」中海問,和氣了些。

  「沒有了。」

  「剛才那老狗是誰?」

  「那……那是本族的族長。」

  「貴村有一個曾在湖廣道州任巡檢的程進魁麼?」

  花甲老人一怔,接著慘然地說:「有,有,他……他……」

  「叫他出來。」中海大叫。

  老人搖搖頭,說:「他已不在人世了……」

  「甚麼?」中海厲叫。

  「多年前退職還鄉,在瑞金至汀州道上遇賊,全家老小悉數遇難,連屍骨也未能還鄉,他這一房子孫已經絕了。」

  中海感到腦中「嗡」一聲悶響,一陣寒顫通過全身,完了,這一條線索又斷了。這個暗中伸出魔掌戕害他的人,手段之殘忍毒辣,計算之精,幾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竟能在千里迢迢之外將被利用的人殺掉滅口,大可怕了。

  送信的驛卒、郵傳司的管事、入罪的程巡檢,加上藉彭小虎血案嫁禍給他的郭巡檢,四條線索的關係人全部遭了殃。目下,唯一的線索,只剩下彭小虎遺書上所說的疤眼兇手了。

  天下茫茫,何處去找疤眼真兇?雖說海宇五雄中的疤眼老三有點像,但人家如果一口咬定不是他所為,怎辦?怎能胡亂指人是兇手?天下間有疤眼的人不是僅疤眼老三一個人,殺了疤眼老三豈不便宜了真兇?

  他臉色難看已極,用近乎窒息的聲音問:「他的家小婢僕,難道一個也沒回來?」

  老人慘然搖頭,說:「男婦老幼一十八口,挑夫二十六名,全部橫屍當場,行李箱籠被劫一空,由官府埋葬在義塚。兇手至今毫無線索,汀州府存有底案,壯士可以前往查問,便知老漢所言非假。」

  蹄聲如雷,五匹馬到了。

  歡叫聲大起,人群紛向兩側讓路。

  中海像是個夢遊者,茫然地轉身,茫然地走到樹下,兩眼發直,木然地拔出匕首,徐徐地割斷掛在樹樁上的人手上的腰帶,對外界似乎一無感覺。

  五名騎士飛躍下馬,身手矯捷絕倫。

  花甲老人老遠便叫:「家謀兄,不可魯莽,請……」

  可是,五騎士不加理睬,急搶而入。

  「噗!」一名吊著的人掉下了,在樹下吃力地掙扎。

  「噗噗!」二三名接著往下掉,這兩人很不錯,沒命似的向外逃,連滾帶爬,不知從那兒來的神力。

  五騎士半弧形排開,五枝長劍出鞘。有人低叫:「等一等,讓他放了人再上。」

  「噗!」第四個人掉下來了,躺在地上喘息。

  中海像一個行屍,不知大禍之將至。

  花甲老人踉蹌走近,惶急地低說:「家謀兄,算了,他是有所為而來的,看樣子沒事了,何苦再和他一般見識?其實錯在敝村的人。」

  五騎士中,為首的是子午斷魂李家謀,他的女兒茜姑,兒子克裘。另兩人是李家謀最得力的助手,藝業甚高的隱身大盜,是子午斷魂的虎倀爪牙。

  「噗!」第五個人掉下來了,叫了一聲「媽!」便昏倒在樹下。

  四周鴉雀無聲,死一般的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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