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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橫貫湘南有五座大嶺,也就是大大有名的五嶺,形成一連串山脈,像是天然的省界。最西,是粵西境內的越城嶺;最東,是江西安南府的大庾嶺。

  章江的正源,自古皆認為是在上猶縣崇義里——那時崇義還未設縣——的聶都山,但事實上西面還有小支流,可遠達湖廣的宜章縣,所以聶都山以西的山間峽谷,統稱章江河谷。這一帶根本就是人煙稀少,猛獸成群的洪荒世界,也是盜賊宵小的逋逃藪,冒險家的狩獵場。

  距南安府還有一日行程,這一程似乎更不好走,走上三二十里不見人煙,只有奇禽怪獸不時出沒,小徑很難找,稍一大意便得走回頭路,甚至會迷失在參天古林和綿綿無盡的山嶺間。

  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山窩子裏的小村,已經是巳末午初了。麗日當空,山間涼颼颼地,漫山遍野的奇花幽香四佈,沒有香氣的映山紅,綿延數十里,人行走其間,情緒出奇地佳。

  他到村中問路。村民告訴他,往東沿河走,錯不了。但要小心,恐怕有強人劫路,最好是等幾天附近將有山客攜山貨到南安,可以結伴同行,山客與強盜們有交情,不會受到干擾。

  如果要單身趕路,身上最好不要帶金銀珠寶。同時,村民好意地向他提出警告。假使遇上劫路的大可不必害怕,了不起破財消災,但切不可意氣用事,仗恃有兩下花拳繡腿功架自命不凡,讓強盜鬥殺當然倒霉,如果被強盜們認為是官府的眼線活擒,問題才真正的嚴重。

  他身上只剩下七八兩碎銀和兩百多文制錢,估量著恐怕只夠挨到漳州府;這是說,盤纏是勉勉強強夠了。但到漳州以後的活動費還沒有著落。誰要是在他的盤纏上動腦筋,除了你死我活之外,別無商量。

  他踏上東行的山徑,翻越數座高山,降下一處小盆地。遠遠地,他看到前面山嘴前有座小茅亭,亭內似乎有人。

  看看日色,已是午後了,該歇會兒啦!有茅亭,至少附近定然有村落,運氣好還可以弄碗熱湯買頓飯填飽肚子。

  距茅亭還有半里地,突然歌聲震耳,有人在引吭高歌:「避世垂綸不記年,官高爭得似君閒。傾白酒,對青山,笑指柴門待月還。」

  歌聲蒼勁宏亮,直震耳膜。中海心中一動,忖道:「深山大澤,必隱龍蛇,這人定不等閒。」

  接著,得意的狂笑聲破空而至。另一個中氣充沛的口音說:「落子呀,我看你如何收拾殘局,唱也沒有用。」

  先前高歌的人呵呵大笑,說:「這有何難?我這一竿下去嘛,便可席捲你的半壁江山。」

  中海漸漸走近,看清了亭中的光景。茅亭小巧玲瓏,只可聊避風雨。亭中間有座木桌,兩個年約花甲的老人正在凝精會神地對弈。

  北首那人灰髮挽了一個道士髻,老眼中光芒閃閃,大鼻闊嘴,花白山羊鬍,臉上皺紋甚少,紅光滿臉。穿一襲灰直裰,腳下是芒鞋,腰帶上吊著一個魚囊,亭柱旁擱著一根釣竿。

  南首那人個兒粗壯結實,但臉色泛青。鴨蛋頭,頂部光光,三方環髮。金魚眼,朝天鼻,厚厚的嘴唇凸出,看去有點愚蠢的神氣。穿藏青色對襟裝,腳下是抓地虎快靴。看外型,暴戾之氣溢於言表呢。

  中海剛接近茅亭,鴨蛋頭伸在棋盤上一抹,說:「不必說半壁江山,全給你也無所謂。」

  老漁夫呵呵大笑,說:「你這人就是英雄氣短,輸不起,贏了哈哈笑,輸了做鬼叫,只知道抹棋盤。」

  「好,算你贏。」鴨蛋頭說,一面抬頭瞥了中海一眼。

  中海踏入茅亭,放下包裹,泰然地說:「兩位老伯請繼續下棋,不要因為小可的冒昧而打擾了兩位的清興。」

  這些天來,他沒有心情笑,笑已從他的臉上消失了,臉色自然不會好看。

  老漁夫含笑問:「小伙子,你從何處來?」

  中海坐在亭腳下,取出一包糕餅大嚼。亭子地勢甚高,張目四顧,看不見任何村屋,也沒有田地雞犬不聞,一看便知道咐近沒有人家,他只好啃乾糧了。

  他打量兩老一眼,伸手向西一指,說:「湖廣。」

  老漁夫淡淡一笑,挪了挪木凳又問:「何去?」

  他拿下口中糕餅,仍然簡略地回答:「天涯。」

  老漁夫將手中的酒葫蘆丟給他,又問:「何從?」

  「四海為家,無所適從。謝謝老伯的酒。」他答。

  鴨蛋頭可能誤會了他的冷淡神色,以為他傲慢,冷哼一聲,不懷好意地說:「入門休問榮枯事,觀看容顏便得知;看這小子就不是個長進貨,難怪只配做江湖小混混,沒出息的小痞棍。」

  中海咕嚕嚕喝了幾口酒,瞥了鴨蛋頭一眼,冷冷地說:「小可並不想和你吵架。」

  鴨蛋頭暴眼一翻,站起叫:「吵架你又能怎樣?」

  中海自從遭變之後,心情本來就不好,性情大變,火氣也旺,冷笑道:「我會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你還給我看看?」鴨蛋頭雙手叉腰,傲然地說。

  中海吞下最後一口糕餅,說:「入門看眼色,出門看天色;你印堂發暗,臉色發青,雖則目下你中氣充沛,身壯如牛,但病根早伏,體內惡疾將發。近期內如不一病不起,也將惡運當頭。」

  鴨蛋頭臉色大變,一聲怒叫,向前急衝,驀地飛起一腳,向坐在亭口的中海踢去。

  中海雙足一點,橫移五尺,換坐在一根亭柱下。漁夫舉手急搖,叫道:「洪兄,不可魯莽。」

  鴨蛋頭已轉過身來,怒叫道:「這小子定是黑狐田春派來的眼線,饒他不得。」

  「何以見得?」老漁夫問。

  「他指出我體內惡疾將發,惡運當頭。黑狐打了我一支毒藥鏢,我將鏢毒迫在丹田下,知者不多。黑狐奪了我的落雁寨,一把火燒個精光大吉,不是惡運當頭麼?他如果不是黑狐田春的人,怎會知道這些事?」

  老漁夫呵呵笑,說:「你真傻,他如果是黑狐派來的人,還會當面點破?」

  「這就是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黑狐詭計多端,焉知這不是他的詭謀?寧可錯殺一萬,也不可放走一人,我非斃了他不可。」

  「不可胡來。」老漁夫叫。

  「不!這傢伙該死。」鴨蛋頭怒吼向中海迫近。

  中海火速站起,將酒壺遞給老漁夫,一面說:「看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叫打叫殺……」

  話未完,他的手已被老漁夫抓住了,酒葫蘆仍在手中。他沒料到老漁夫臉存忠厚,心藏奸詐,乘接酒葫蘆時,乘機擒他。

  倉卒間的突然變化,常會令反應遲鈍的人遭殃。在這種情形下,被抓住的人將立生反應,大多數的人在反射作用的驅使下,必定掙扎著將手奪出以解危局。

  但中海要比常人高明,他不抽奪,反而順勢前衝,左手來一記「二龍爭珠」,急取老漁夫的雙目,下面欺上,右腳急出「魁星踢斗」,以攻解困,拼命了。

  老漁夫吃了一驚,感到中海的右腕堅如鐵石,有一股兇猛堅韌的力道向外漲,不易扣牢。同時,反應出人意料之外,不等他轉念,指已臨目腳已近襠。

  「好傢伙!」他叫,右掌上撥下拂,變化太快太突然,他只好退步封招。

  中海已料定對方必定後退封招,被抓住的左手向外一撥一翻,攻出的左手二指變點為抓。「噗!」兩人的手相觸,搭上了,力道驟發。

  變化奇快,宛如電光石火,貼身相搏,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這瞬間,鴨蛋頭已飛撲而上,右腿疾飛。

  老漁夫的右手封出,本意是上滾下拂,對付「二龍爭珠」和「魁星踢斗」並無錯誤,卻未料到上撥時被中海變招扣住了,下面,「魁星踢斗」自然無法化解,「噗」一聲輕響,他扭身避開下陰的一擊,左膝卻被踢中,「哎」一聲輕叫,身軀向後挫。

  中海雙手一崩,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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