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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這是大官道路右的一座小小田莊,僅有十餘戶人家,南距車轉關約已十里左右,大官道岔出一條小徑,伸向半里外有座小柳莊,毫不起眼,既不是歇腳站,也沒有任何賣食物的小店,北面兩三里,便是河南與京師交界的李康集;那時,磁州不屬京師,屬河南彰德府。

  一個留了山羊鬍,穿一襲破夾襖,眼珠子往上翻,點一根問路杖,脅下背著八寶花子袋的老乞兒,慢吞吞地點著門路杖,走向小柳莊的村柵門。

  秋收季節已過,但因地還得整理,得準備小麥下種過冬,所以村民都在田裏忙,村裏面只有老少婦孺走動。

  距村柵口還有三二十步,路旁柳樹下就有一個白鬍子老公公,在樹下細心地編織馬絡頭,早就留意緩緩而來的瞎花子,手中的活計停下了,半閉的老眼目迎漸來漸近的花子爺。

  風勢不小,終於,他看到瞎花子急急忙忙,用手急掩被風揭起的百衲衣後襬。

  如果他是瞎子,他絕不會伸手去掩被風揭起的衣袂。

  他放下活計,半閉的老眼神光一閃即沒。

  老瞎子漸來漸近,手中的問路杖的的篤篤一路敲來。

  「喂!老鄉,你知道你要到什麼地方嗎?」白鬍子老公公出聲招呼。

  「來討碗水喝的。」老瞎子停步轉臉:「我是趕路的,到邯鄲,前不沾村後不沾店,路上行人說這裏有村莊,所以來討碗水喝。行行好,老天爺保佑你們。」

  「喝碗水再弄些吃的填五臟,對不對?」白鬍子老公公一步步穩健地走近,臉上有慈祥的笑容:「來吧!我牽你一把,一碟醬菜,加上兩個硬饃湊合湊合,我會替你張羅的。」

  白鬍子老公公住在村中間一座土瓦屋內,兒子已經下地料理莊稼,媳婦和一個倒還清秀的十四五歲孫女正屋角勤奮地紡麻線,來了客人,媳婦出堂招呼,老公公忙手忙腳地為老花子準備茶水食物。這一帶的人正是所謂燕趙男兒,好客之風最值得稱道,款待一個老瞎子,似乎是天經地義的平常事。

  食間,老花子有意無意地套口風,套得相當技巧,不著痕跡,他自己說姓康,從彰德府到廣元府投親,沿途乞食歷盡艱辛,真苦。

  白鬍子老公公姓趙,小柳莊的人全姓趙。莊裏有十二戶人家,大家見了面,不是叔叔就是伯伯,沒有外姓人落戶。雖位於大官道旁,但既非宿站亦無歇腳亭設置,而且距大道還有百十步,所以一年到頭,很難見到入莊的外地人,莊中子弟,有些年屆古稀,一輩子都沒到過磁州城。

  食罷,媳婦送上一壺茶,老瞎子喝了一大杯,吧噠著嘴唇說:「茶葉並不好,水卻是上品。趙老哥,很像是活泉,不帶絲毫土腥呢。」

  「是井水。」趙老頭說:「本莊有兩個井,深六十七尺。水是不錯,不帶土腥的緣故,是每家的用水,都用明礬澄清再過濾,通常使用隔夜水。其實,井水仍然有點渾的,幸運的是秋冬或鬧旱災,本莊這兩座井從沒乾涸過,用不著遠到滏河去運水吃。」

  「那不是很好嗎?一年四季不涸的水井,很難得呢。哦!」最近貴莊有沒有外地人來過?」

  「沒有。」趙老頭的聲音拖得長長地:「農忙嘛!連附近的親戚都很少往來啦!我們還是說井吧,最近這幾年真是見了鬼啦!聽說廣平府城南鄉還出了旱魃呢!以今年來說,整個夏天就沒下了幾顆雨,從車騎關到邯鄲,沿途的水井都快見了底,十丈深的大井,打上來的水全成了泥漿。只有本莊的兩口井水量還過得去,只是稍渾些而已,用明礬澄上一天半天,還不是很好飲用?」

  「我知道。」老瞎子說:「水就是財富,貴莊真是好福氣。我要走了,趙老哥,謝謝你的款待,容後圖報。」

  康老瞎子走了。黃昏屆臨,來了十二名騎士,亮出了兵刃封鎖全村,守住了兩口水井。

  趙老頭的家很寬敞,成了歹徒們的指揮中樞,一家老少被趕到鄰舍暫住,四名歹徒接管了房舍,廚房難滿了歹徒們帶來的肉類和菜蔬。

  這就是康老瞎子圖報的結果,真是好人難做。

  就在康老瞎子進入小柳莊的同一時間,南面五里地的大屯莊,與北面八里的曹村,分別有扮成旅客的人入村探道察看。這兩處地方的水井真差勁,絞上來的水幾乎像是泥漿,用明礬沉澱,三兩天仍有泥腥味,每一家每天僅能分到一桶水,僅夠全家飲用。附近的河流都乾得見了底,旅客如不算準腳程到有水的市鎮投宿,保證有麻煩,人和牲口都受不了。

  五更正,第一批人馬到達小柳莊。不久,馬車在騎士們的擁簇下,駛入村中的廣場。最後又來了兩批人馬,把小柳莊完全佔據了,莊外的警哨遠放至三里外。

  黎明前,前站人員乘曉色朦朧時出發北上,準備下一站的宿處。

  趙老頭的灶間裏,僅備有已澄清的一缸水外加一桶,其他八隻木桶的水仍在沉澱中,那隻大木桶製成的濾水桶,作為過濾經過明礬澄清的水濾。可供使用的水,已經被先到的四名騎士用罄,後到的人,必須使用那八桶尚未過濾的水,因此四名騎士忙著過濾備用,一面到水井用輾轉絞起井中的渾水補充。

  天亮了,小柳莊外表看不出任何異狀,馬都上了廄,車也用麥稈掩住,莊內有婦孺走動,田野裏有男人工作,一切依舊。不同的是,田野中的男人一個個神色不安,莊內活動的婦孺也神色倉皇。

  一整天,沒有外人光臨。

  天黑了,第一批騎士出發。不久,第二批騎士離開,然後是馬車駛出了村口。終於,斷後的最後一批警哨撤回,進食後整隊出發。

  莊內留下了四名騎士,其中兩名就住在趙老頭家中。

  四騎士有三名外出,潛伏在村外圍監視四周。唯一留在趙老頭家中的騎士,是個滿臉橫肉,豹頭環眼的中年人,佩的劍古色斑斕,確是一把好劍。

  村民們受到嚴厲的警告,一切日常工作照常,但絕不許可任何人遠離,如有陌生人前來,不許透露兩天來所發生的事。

  趙老頭總算可以回家了,隨來的是他的兒子趙大牛,一位雄壯的壯年大漢。媳婦和孫女都回來了,首先便下廚替一家四口準備早膳,這時已是日上三竿啦!

  騎士高坐在堂上,與趙老頭聊天,天南地北胡扯一陣後,趙老頭提出切身的重要問題:「壯士貴姓呀?小老兒真糊塗,聊了好半天,竟然沒請教壯士尊姓大名呢,失禮失禮。」

  「在下姓毛。老伯,不要多問。」姓毛的騎士居然相當和氣:「多知道一件事,就多一分危險,知道嗎?」

  「是,是的。毛爺,你為何留下不走?」

  「三天後在下才能走,要確實知道沒有人前來打聽消息,以免誤事。」

  「那……敝莊的人,豈不是要等三天之後方可外出到別處走動?」

  「是的,誰要是敢違抗,死路一條。」姓毛的不和氣了:「前來查問的人,也格殺勿論。」

  「老天爺!你們是……」

  「不要問我們是些什麼人,你要在下說第三次嗎?」

  「可是,老夫要離開。」趙老頭固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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