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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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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一天去兩趟,連去三天以後的事,就不需五爺勞神了。」 「寧老請放心,一定可以辦妥。」五爺拍著胸膛保證。 「三天後,銀子奉上,告辭。」 糧紳要整糧戶,太簡單了。通常,衙門是不過問糧紳的事的,完糧不足額,唯糧紳是問,因此那些狠不下心的糧紳,倒定了大楣,上壓下抗,破家是意料中的事。那時,糧紳和甲首都是攤派的,三兩年一換輪到派定的人,無不哭哭啼啼著大禍臨頭。這種政府不直接向農民征糧,委由糧紳代辦的制度一直維持到清末,隨著家天下帝國王權的毀滅而瓦解。 李樸的家,是一座兩進的回合院大宅,毫不起眼。屋前是打麥場,四周果木圍繞。東面靠冷溪的土丘上,長了一株高大的白楊,遠在五里外就可看到,風一吹,掌大的樹葉啪啪啪啦響,兩里外也可以聽到。半里外,小徑分東西,東至渭南,西北至新豐鎮約五里地。 日色近午,林彥手搖摺扇,微笑著踏入曬麥場。迎接他的,是一個七八歲眉清目秀的粗壯小娃娃。手中捧了一隻羽毛未豐滿的蒼鷹,帶了兩頭大黃犬,友善地歡迎來客。兩頭大黃犬雖含有敵意,但在小娃娃的安撫下並未發威。 「小弟弟,你好,能討杯茶解渴嗎?」他含笑問。 「大叔請屋裏坐。」小娃娃很有禮貌地說:「我們家喝的是涼茶,不知道大叔吃不吃得慣。」 大門出現一位一團和氣的精壯中年人,含笑招呼:「稀客,公子爺進來坐。」 小娃娃將鷹放上門外的鷹架,跟入喜孜孜地替客人奉上一杯涼菜,小小年紀,已知道迎客應對,可知道定是很有教養的家庭。大廳中設備簡單,傳統老式的桌椅,中間是神案,右壁是一幅畫,左面是四張條幅,分別寫著一些處世格言。中年人肅客入座,相當客氣。 他接過茶向小娃娃道謝,然後向中年人笑道:「小生姓林,洛陽人氏打擾兄台了。尊府南面的小村是何地名?這一帶二十來里的平原,收成還好吧?」 「還好還好,但比往年要差一些好久沒下雨,河都快涸了。」中年人苦笑:「這裏叫豐村,全村連舍下算上還不到二十戶人家。敝姓李,剛從地裏回來,公子爺來得巧,就在會下便飯請不要客氣!這裏很少外客,林公子來此……」 「李憲,小生是來找鴻門遺址的。」他道出來意。 「呵呵!公子該到新豐鎮去找,就在鎮西不遠、這裏古稱新豐原,距鴻門遠得很呢?」 內堂踱出一位年約花甲的村夫,穿一件打了補丁的褐衫,中等身材,雙手持長,鬚眉仍然黑漆發亮,一雙者眼依然黑白分明,含笑入廳問:「逸兒,那兒來的客人?」 林彥離座行禮,笑道:「小生姓林,來自河南府打擾尊府,老伯海涵。」 「林公子請坐。」主人客氣地說:「老漢李如松,世居豐村那是小犬李逸,小孫李虹。舍下原在本地薄有田產,可是近年來家道中落,只剩下溪西岸百十畝地了。」 「日子不好過,是嗎?」他問。 「還過得去,莊稼漢只間耕耘,與世無爭,只要肚子不饑,日子還是易過的。」 「哦!老伯剛才說近年來家道中落,是不是指自從梁稅監……」 「呵呵!很抱歉,鄉野老農,不談稼穡以外的事。」李如松打斷他的話:「林公子在學嗎?遊學?」 「是的,在伊洛書院就讀,附學生。謝謝老伯款待,告辭了。」 「即將午膳,公子……」 「小生與人尚有約會,不再打擾了,盛情心領,謝謝。」他起身告辭。 門外,李如松目送他遠去的身影,向李逸說:「兒子,你看出有甚麼不對嗎?」 「爹,這裏沒有甚麼可看的。」李逸冷靜地說:「他從新豐鎮來,不會不知道鴻門在那一方向。」 「依你的猜測……」 「是探道的。」李逸語氣肯定:「但他的神態和平安詳,絕不是爹早年的仇家。至於他所為何來,就不是兒子所能知道的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幾天,我們小心些就是,你們必須克制自己,不要將憂慮的事告訴你母親和妻子,為了生活,她們的憂慮已經夠多了。」 一連三天,糧紳與甲首派來催告的人來來去去,李如松父子不但疲於奔命,而且憂心如焚,田地裏的活計,幾乎全丟下無法照應。 第四天破曉的前片刻,守門的兩頭黃犬發出狂吠,猛撲掠入曬麥場的一個黑影。黑影來得太快了,兩犬平時警覺心甚高,陌生人到了十里外便難逃他們的嗅覺和聽覺,但黑影是採直線掠而至。兩犬在黑影已衝入曬麥場,方來得及撲出。 黑影手一伸,左點右敲,奇準地敲中兩犬的鼻梁骨,力道恰到好處,應手昏厥。 院子四人影疾升,李逸悄然登上前進的屋頂,伏身急射,匿伏在瓦壟間,注視著來客的一舉一動。 黑影知道不會有人出面攔截,大膽地飄越院牆,三兩閃便到了廳門外,火摺子一晃,點燃了帶來的火把,火光熊熊,倏然伸向明窗。 李逸忍無可忍,不出面就得任由住宅遭火德星君光顧啦! 驀地飄身而下,半空中左手疾揚。 黑影似已料到對方被迫出而護屋,火把將近明窗,突然放手回身疾射,大喝一聲,迎著尚未落地的李逸就是一掌。自丟掉火把至貼身出掌,快逾電光石火,快得令人目眩。丟落的火把被暗器擊中尚未著地,掌已經與李逸接觸,快得令李逸轉念的工夫也沒抓住,像是鬼魅幻形。 「撲!」右肩挨了一掌。「啪!」左肩也挨了一擊。雙手都難以舉起,發射暗器的力道已矣。 黑影見好即收,兩三起落便已越過院牆走了。 李逸在雙肩被擊中時,雙手失去活動能力以為自己完了,但一轉念間,雙手的知覺神奇地恢復過來,不假思索地急起直追。他只知對方身材高大,黑勁裝黑巾蒙面,出了院牆,身法似乎並不怎麼快,因此不能不追,必須追到這位不速之客問清來意,侵入放火太過惡毒,不弄清底細怎能放心。 一陣好追,追過麥地,追上至新豐的小徑,黑影的身法始終保持五丈左右,想拉近不是易事。看看天色發白,他急啦,猛地強提真氣,全力狂追。 四丈、三丈……快追上了。 不妙,黑影向左一折,越野而走。百十步外是一座不小的灌木叢。就在他向前飛躍,將發射暗器的剎那間,黑影的身形突然加快,眨眼間便拉遠了兩丈左右,兩起落便消失在灌木叢中,枝葉聲指出黑影所走的方向。他不敢追入,一咬牙,向右一繞,要從側方截住黑影。 到了灌木叢的側方,短草坪中站著兩個黑影,一高一矮的,高的黑影招手說:「少魔君,過來談談。」 他駭然一震,訝然問:「你……你是……」 「呵呵!老朽單仲秋。記得天南一劍高華峰嗎?他叫咱們來的。」 「哦!原來是八荒神君單前輩,失敬失敬。」 李家一無動靜,全宅沉寂,外表著不出異狀,但暗中伏流激盪。日上三竿,追人的李逸始終不見返回,李如松一家老少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巳牌初,老人家手握著短木杖,向在堂屋裏發愁的老伴和媳婦沉聲說:「緊守門戶,我出去打聽打聽。」 院門外的小孫突然叫:「爺爺那姓林的書生又來了,一個人來的。」 老人家搶出院門外,林彥正背著手踱入曬麥場,笑容滿面,遠遠地便含笑高叫:「李老伯,再次造訪打擾,恕罪恕罪。」 老人家心中一動,迎出冷冷一笑道:「閣下,這幾天舍下遭遇的變故,必是出於閣下之賜了。」 「呵呵!要不如此,老前輩今天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對不對?」他抱拳行禮:「在下不是書生,老前輩也不是真正的莊稼漢,莊稼漢不會將一個書生稱為閣下。」 「你胡說些什麼?」 「老前輩,隱世的滋味如何?」 「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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