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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不能吃得太多。」他向後一靠:「不是謝你的小米粥,是謝你嚇走石和尚的事。」

  「哎呀!你果然是安陽橋頭那位可憐蟲。」白玉如大笑:「嘻嘻!難怪那麼面熟,用話一探你便原形畢露啦!聽說你劫了石和尚不少銀子,是為了那一頓揍?」

  「就算是吧,他總不能揍了我一頓而不受懲罰,對不對?白兄到陝西來有何貴幹?小心石和尚那些人向你報復,你最好少露面。」

  「來陝西看看世面,他們找不到我的。」

  「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幫你對付梁剝皮?抱歉,我對此事毫無興趣。」白玉如一口拒絕。

  「哦!我太自私了。」他長嘆一聲:「也許我有點心灰意懶,想拖你下水,真不應該。梁剝皮實力之雄厚,出乎意外地強大,即使多一兩個人對付他,也是在勞心力。哦!我會殘廢嗎?」

  「這……也許不會,十天半月以後便可知道了,我的避毒丹加上葛老伯的草藥,我有預感你必能恢復健康。你放心調養,我準備留下來照顧你。」

  「謝謝你,白兄。哦!可否請葛老伯前來一趟,一申謝忱聊表寸心。」

  「我出去看看。」白玉如說,動手收拾碗匙:「葛老伯這人有點怪怪的,不大願意說話,也許是上了年紀吧。老年人而又孤零零,有點怪是不足為異的。」

  葛老人已年屆古稀,行動遲緩,似乎有點耳背,右腳也有點不便,似乎不願意說話。

  一連三天,白玉如足不出戶,照顧林彥的起居,兩人十分投緣。白玉如估計林彥十天半月起不了床的,但林彥在第二天便可以下床活動手腳了。

  這天近午時分,白玉如進房向他說:「林兄,看樣子,你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了,我不能久耽……」

  「為了我的事,可把你耽誤了。」他真誠地說:「這幾天多蒙照顧,兄弟銘感五衷,容圖後報。兄弟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不耽誤你了,白兄,咱們能再見嗎?」

  「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總會見面的,咱們後會有期,請自珍重。再見。」白玉如抱拳一禮,含笑而別。

  葛家的宅院北面,是一片麥地,間或生長著一些小樹叢,三五株果木,小徑向西北延伸,可以到灞橋鎮。

  南面,幾乎全是荒野,以往是相當肥沃的良田,由於外逃或他遷的丁戶日多,許多的良田都變成荒野了,野草雜樹叢生。三里外便是丘陵起伏的山區,小山與東面的驪山,形成一連串林深草茂的蔽地。

  白玉如易裝出門,衣尾掖在腰帶上,頭髮挽了個道士懶人髻,臉色僵黃,一張小蘆席捲住了劍,辭別葛老人奔向灞橋鎮。

  里外的另一棟農舍中,兩個村夫打扮的人正在向農舍主人攀交情。一名青衣人在屋外遠眺,目光落在葛家,看到一身白的白玉如走向灞橋鎮。

  次日巳牌左右,三名村夫接近了葛家,兩人上前拍門。葛老人正在屋後的小廚煎草藥,匆匆出外拉開柴門,冷淡地問:「諸位有何貴幹?」

  「老伯,咱們往南進山,腳下乏了,想向老伯討碗水喝。方便吧?」

  「廳裏有茶。」葛老人閃開說。

  「打擾打擾。」

  一人留在外面,兩人隨葛老人入廳,一人搶過桌上的大茶壺說:「我們自己來。」

  「老伯府上好像沒住有幾個人。」另一人一面喝茶一面信口問:「收成怎樣?牲口興旺吧?老伯貴姓?」

  「姓葛。」葛老人只答覆最後的問題。

  兩雙怪眼不住打量屋四周,銳利的目光說明他們不是村夫。

  「往南可到何處?」村夫問。

  「到藍田。」

  「老伯,能不能替咱們弄些乾糧?當然咱們會給錢。」

  「弄不到。」葛老人慢吞吞地說,口氣是堅決的。

  「烙幾個餅總可以吧?」

  「老漢沒有麥。」

  「那就算了。」村夫向同伴打眼色:「打擾了,謝謝老伯的茶水。」

  三人施施然向南走了。葛老人進入內間,說:「以後還會有人來,任何人來了,都不要出去。」說完,向廚下走了。

  林彥藏身在房門後,出房閃在後門口,目送村夫們的背影消失在樹林內,自語道:「不像是村夫。」

  他不但可以走動,而且可以運功了。白玉如估錯了他,身上的餘毒已經離體,小小的針傷更不足論,元氣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恢復,距康復已是不遠。

  平靜地度過一天。晚間,葛老人給他送來一碗燒兔肉,一反往例留在房中不走,用平時緩慢的口吻問:「你犯了案?」

  「小可不知是否犯案。」他說:「只是從欽差府的惡徒手中逃得性命。老伯收容之恩,容圖後報。」

  「他們為何要捉你?」

  「小可曾經行刺梁剝皮。」他率直地說:「可惜力有所不逮,失敗了。」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是的,我知道。」

  「你有何打算?」

  「唉!」他深深嘆息:「也許我必須離開貴地了,留在此地毫無希望。」

  「你灰心了?」

  「不瞞老伯說,小可信心已失……」

  「那你就早些離開吧!人如果失去信心,便會喪失鬥志,萬事皆休。你一開始逃避,以後永遠也在逃避。」

  「老伯希望小可離開?」

  「不是老漢希望你離開,而是你自己想離開。逃避災禍。趨吉避凶,這是人的本能。像老漢的家小一般,他們逃向荊襄,老漢捨不得這個一手建就的家,所以留下不走,天知道還能撐多久?走,才是聰明的人。」

  老人家一反往例,滔滔不絕:「當你開始承認失敗時,那就是真正的失敗了,勉強留下來,那是對自己殘忍,你將勇氣全消,最後死無葬身之地,何苦,你打算何時動身?」

  「小可並未完全失敗……」

  「但你已經承認失敗了。」

  「小可……」

  「及早動身,愈快愈好。」葛老人說:「舍下已經不安全,魔爪子快伸過來了。」

  「小可明天就動身。」

  葛老人點點頭,慢吞吞地出房而去。

  他心中天人交戰,心亂如麻。就這樣離開陝西,他的確不甘心。「行事有始無終,算什麼呢?」他不斷向自己問。他就這樣承認失敗嗎?就這樣經不起挫折?

  整夜胡思亂想,閉上眼就不斷做噩夢。一早,他無精打采用布裹了劍出門。他即使離開陝西,也得走趟隱身的地方取回包裹行囊。

  拉開柴門,葛老人在他身後說「小兄弟,謝謝你為陝西百姓所做的事,祝你平安,順利。」

  「老伯,小可根本沒做了些什麼,慚愧。」

  他的確一無所成,相反地,卻害死了曾經救助過他的小蓮祖孫倆。這件事,將令他負疚終生,一輩子心靈都不會平靜。想起小蓮祖孫,他慚愧得渾身冒冷汗,腳下遲疑。

  「不然,你所做的事不知救了多少人,雖然你自己並不知道。」葛老人淡淡一笑,笑得淒然:「自從你來了之後,幾乎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調回欽差府,不少害人的走狗心中惴惴,不敢在外為非作歹,各地的爪牙們人人自危,有些人甚至不敢欺凌良善,日虞大禍之將至。這些事,你是無法知道的,你已經令梁剝皮害怕了。」

  「這麼說,小可並未白來?」他像在自問。

  「是的,你並未白來。從前,有一個滿臉虯鬚花子打扮的人,在陝西鬧了三年。可是,他並不令梁剝皮害怕,雖然他曾經無數次向梁剝皮行刺,但每一次都不會造成損失,梁剝皮的爪牙根本沒將他放在眼內。而你卻不同,你的確讓梁剝皮心驚膽跳,這期間他就沒離開過欽差府,以往那惡賊三天兩天便會帶人出巡,所經處雞飛狗走,每次出巡他不活剝幾個欠稅的人示威,是不會回府的。」

  他默然,陷入沉思中,久久,久久不動。

  「小哥兒,你怎麼了?」葛老人問。

  「哦!小可在想。我離開是否錯了?老伯。」

  「老漢不能替你拿主意。」

  「我曾經失敗,受到挫折,曾經九死一生。」

  「人生的道路是崎嶇的,但必須走下去。問題是,跌倒了你是否能站起來。」

  「對,我跌倒了兩次,但我都爬起來了。」

  「以後也許跌得更重,更痛,你承受得了嗎?」

  「我會承受得了的。」他挺起胸膛說:「我想,我不會向失敗低頭,我不會怯懦。」

  「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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