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草莽爭雄 | 上頁 下頁
七六


  「會一點。」

  「過來坐,我不會咬你。其實,你如果不存心計算我,就不必怕我。」他似笑非笑,話說得風趣,但向姑娘們說這種話,會把姑娘們羞跑。

  荀姑娘畏畏縮縮走近,臉紅到脖子上了。

  「你……你是知道的,我這一輩子,即使天翻地覆,也不會計算你。」姑娘坐在他身旁,迴避他的目光,雙手不安地撫弄著連鞘長劍,語音柔柔的。

  「但願如此。」他呼出一口長氣:「你會吹?」

  「小……小時候,我也自己做蘆笛。」

  「試試看忘了沒有?」他將蘆笛遞過:「小時候會,多半不會忘的。」

  「可別笑我哦!」荀姑娘嫣然微笑:「蘆荻質軟,吹起來像鴨子叫。」

  「用練的先天真氣吹,就可以完全改變簧片振動的缺點;中氣不足,才會像鴨子叫。」

  姑娘試吹了幾個單音,連自己也感到滿意。

  「我會吹《碧海青天夜夜心》,但你吹得太美妙,我可不敢獻醜。」姑娘對他不再感到畏縮,神情逐漸趨於自然:「我吹一闋小有技巧的《崑崙神曲》,希望你不至於掩耳而走,不忍卒聽?」

  「我還不至於狂妄,小女孩。」

  姑娘白了他一眼,似乎對小女孩的稱呼不滿。

  蘆笛聲悠然飛揚,雄渾的旋律在天宇下傳向四方,令人矍然振奮,意念飛向遙遠的巍巍皚皚高峰,平空生出振衣千仞崗的豪情。

  姑娘們吹這種渾雄的樂曲,真需有極大的勇氣。

  一曲告終,四野似乎突然沉寂,唯一的松濤聲更緊,渾然成為樂曲的和聲餘韻。

  「好,你是天才。」他脫口稱讚。

  「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奏出這麼好的樂曲,得謝謝你的鼓勵。」姑娘由衷地說,用衣袖拭笛羞笑遞給他。

  「以後不要用粗劣的管樂器吹奏這種樂曲,那會傷元氣的。」他接過笛一折兩斷,表示要姑娘以後不要使用這種粗製濫造的玩具式樂器:「曲很雄渾壯闊,是誰留下的曲子?」

  「那是家……家先師自譜的。」姑娘輕輕嘆息:「家先師一心嚮往崑崙,一直以不曾足履崑崙為憾,他老人家譜這樂曲獻給崑崙之神,並非獻給西王母,所以稱為《崑崙神曲》。」

  「你師父很有才華,可是……」

  「可是什麼?」

  「他畢竟是邪魔外道。」

  「張爺,請……請不要指摘家先師。」姑娘傷心地說:「他老人家畢……畢竟已經飛升,不在人間了……」

  「我不是指摘他的為人,我也不是個好東西。」他伸手輕拍姑娘的香肩:「我是指他的《崑崙神曲》。」

  「你是說……」

  「他很有才華,這支曲雄渾磅礡足以傳世,但他不該取名為神曲獻給崑崙之神,大可取名為《崑崙禮讚》什麼的。不論任何事,首須正名,名不正言不順,實非正道。」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張爺。」

  「山川星辰,天地神明,我們卑微的人應該歌頌的,所以,歌頌的樂章,必須用五聲正音,這是代表敬意,也是規矩。五聲是宮商角徵羽,不能亂用的,亂用就不成敬意,會觸怒神明。你師父的《崑崙神曲》,用上了變徵和變宮,七聲俱全,我聽了認為很好,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天生叛逆的人。但在衛道者和行家心目中,這就是邪魔外道,會被打板子充軍的,崑崙之神聽了,一定會大發雷霆。」

  不論中外古今,所譜的樂曲皆以七聲為主體。古老的中國,正式的頌揚樂曲,卻以五聲為主,不能逾越。

  七聲是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即1234567,4是變徵,7是變宮。任何頌揚性的樂曲,不能用變徵和變宮譜入,把這兩個半音階的音視同變聲。

  因此長此以往,不論是帝王宮廷樂師,或者地方伶工,所譜的樂曲以五音為主。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天下各地的俚曲小調,也以五聲為主,很少例外,永遠是同一的調調,缺乏活潑的變化,要不淒淒涼涼,就是靡靡之音,迄今仍被稱為中國風格,七個音階本來已經夠少了,再減掉兩個變不起來啦!保守固執,可敬又可惱。

  絕大多數的地方曲調,變來變去始終是五聲,排列組合變化有限,音樂的發展難有超凡的成就。

  「我不懂樂理,只要你認為好就好。」姑娘如釋重負寬心地說:「張爺,我不認為你是個天生叛逆……」

  「我是的。」他跳起來整衣:「你看下面這些人,都是我的仇敵,我卻像一個白癡,辛辛苦苦莫名其妙為他們奔忙,去他的!真是豈有此理。」

  「等我……」

  「我要看他們在搞什麼鬼。」他一面說,一面向山下飛奔。

  ***

  十方瘟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這種人的耐心是十分驚人的,比睡在網中心等候飛蟲的蜘蛛更有耐性。為了偵查某件可疑的徵候,他會潛伏在某處有耐心地冷眼旁觀,不為任何意外所左右。

  他一直就躲在坡上的草木中,居高臨下觀察聽濤小院內外的動靜。

  那一場狂風暴雨式的襲擊,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看清黑衣男女一擊即走的發射雙鋒針手法,可惜沒看到身為主將的大小姐出手。

  大小姐是發動襲擊的第一組天罡陣,一看不對立即發出撤退的信號,六個男女隨從都同時發出發射雙鋒針,她是唯一不曾發射的人。

  「老天爺!這是不折不扣的匪盜式攻擊。」老人心神不安地自言自語:「大乾坤手那群好漢就是這樣向某些豪強如此進行襲擊的,一舉攻陷,有變則走。沒錯,正是勾魂使者劉彪的發針手法。這個兇魔失蹤了五六年,原來躲在某處,調教出這麼一批男女大小匪徒,用來席捲江湖,可怕極了,禁受得起他們狂野一擊的大豪大霸,屈指可數,三眼功曹這混球,真是走了狗運,一個也沒死,張小子那一套還真管用呢!」

  他潛伏的地方,距張文季現身吹蘆笛的位置不遠,剛看到下面三方面的人有所舉動,接著聽濤小院門開處,大乾坤手三十餘位高手出來了,便看到張文季向下面急奔,一看便知張文季要趟這一窩子渾水。

  「小子,去不得。」他奔出急叫:「你將成為眾矢之的。」

  張文季不聽他的,身形反而加快。

  「你不要跟去。」他斜截住荀姑娘:「你反而會讓他分心。」

  「他一個人……」荀姑娘焦急地要衝過去。

  「他一個人來去自如。小女孩,你知道他並不真的討厭你嗎?我看得出來,他和你有話好談,那就表示他心裏已經把你當做朋友,一個有共用愛好的朋友。如果他和你只談打打殺殺的事,只是利害攸關的朋友而已。何況,他自己的人也袖手旁觀。」

  「他還有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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