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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鄭爺大概找朋友失了望,滿肚子火沒處發洩,心情惡劣,受不了撩撥,登時氣往上沖,吼道:「大爺就跟你說道理。」聲落手出,大手一伸,便抓向杜弘的領口。用這種手法對付人,最容易吃虧,任何學了兩手的人也可輕易化解反擊,除非對方是個從未學過擊技的人。

  杜弘向後退,避開一抓,笑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鬧出事來大家不便。」

  店伙一急,趕忙召來兩位同伴,打拱作揖賠小心,方將鄭爺連勸帶技送走了。

  洗漱畢,已是掌燈時分了。客人皆在右鄰的食店進膳,店堂十餘副座頭全擠滿了食客。熱浪逼人,人一多,原來就不大的店堂成了個大火爐,每個人都揮汗如雨,極為辛苦。

  傍晚正是最熱鬧的時光,每個人都心情煩躁,一肚子火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

  鄭爺與六個中年食客共桌,各吃各的應該相安無事。食物也簡單,一盤大餅,或者一盤窩窩頭,再來一碗牛肉場,或者兩碟小菜,一把蒜頭,小食店也只能張羅這些,要想大快朵頤圖飽口福,便得進酒樓方可辦到。鄭爺叫了一碗牛肉湯,一盤熟牛肉,又要南方人難以下咽的窩窩頭,敞胸開懷,一腳踏在凳上,左手抓著一隻窩窩頭,一口咬掉一半。右手抓著蒜粒,技巧地啃出裏面的蒜仁,再吐掉蒜皮,抓起一塊牛肉往嘴裏塞,吃相之惡,委實令人不敢領教。

  他這一桌緊靠著店門。門外,兩條長凳上也有不少食客,一旁又有些儉省的苦哈哈,蹲在街邊進食。門側就有兩位仁兄,像在練功,姿勢是騎馬蹲襠,但要矮些,左手是一碗小米粥,五個指頭將碗頂得高高地,掌心有十來顆蒜瓣。右手抓著黃黑色的杠子饃,夾了兩根大蔥。先喝一口小米粥,啃一口杠子饃夾大蔥,再舉起碗,歪著腦袋技巧地咬出掌心中的一顆蒜仁,就這樣一口口吃得津津有昧,真令人擔心他能這樣蹲得多久?萬一吃蒜瓣時,碗中的小米粥不慎倒在臉上,那才真糟。

  食店裏裏外外都有人,人滿為患,偏偏還有不少食客繼續前來光顧這家小店。

  杜弘坐在鄰桌,他的一桌已有八個。他要的食物也簡單,出門人能省即省,十個江湖人中,有八個身上經常囊空如洗。兩角算是奢侈品的大餅,一碗牛肉湯,這是他的晚餐。

  鄭爺一面進食,一面不斷地瞪著他,眼神不友好,顯然並未忘懷店堂衝突的過節。但杜弘不加理睬,斯斯文文地安坐,慢慢地撕大餅從容進食。

  燈光明亮,一位青袍中年人踏入店門。高身材,鷹目炯炯,留了八字鬍,右頰拉下一條三寸長光閃閃的刀疤,古銅色的瘦削臉龐沒有三兩肉。身後,跟著一個長隨打扮的年輕人,健壯得像頭大牯牛。

  店伙忙得團團轉,根本無法再招呼客人。青袍人鷹目四顧,然後目光回到鄭爺這一桌。

  八仙桌可坐八個人,這一桌只有七位食客,鄭爺獨自佔了上首一方,旁若無人踞案大嚼。

  青袍人的目光,最後落在鄭爺身上。

  這可對了眼,青袍人的目光本來就夠凌厲,加以臉上冷冰冰像是閻王面孔,被盯的人必定感到渾身不自在。鄭爺也是個不饒人的貨色,立即怪眼一翻,大聲問:「你看什麼?」

  青袍人的隨從粗眉一挑,踏進一步。

  青袍人手一抬,阻止隨從發作,仍然盯視著鄭爺,臉上湧起令人悚然的笑意,那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嘴抿得緊緊地不言不動。

  鄭爺受不了,氣往上沖,猛地放下雙手的食物,一雙油膩膩的大手,在胸衣上一陣揉擦,怪眼彪圓,怒叫道:「再用這種賊灼灼的目光看人,大爺挖出你的招子來,他媽的!」

  青袍人仍然不動聲色,仍然冷然盯視著他,嘴角的陰冷笑意似乎更濃了些,濃得令人打冷戰。

  鄭爺更是受不了,無名火起,挪下踏在凳上的右腳,正待發作,左手伸出了,五指如鉤,想出手抓人。

  杜弘突然呵呵笑,說:「老兄,你找死不成?」

  鄭爺伸出的巨爪,距青袍人的胸襟不足五寸,突然停住了,沉聲問:「小子,你說什麼?」

  「我說你想找死。」

  「他媽的……」

  「這位仁兄複姓西門,名亮,綽號陰魂不散。你那兩手鬼畫符,不必獻寶啦!老兄。」

  鄭爺大吃一驚,臉色大變,伸出的手急急收回,打一冷戰,像是矮了半截。當一個小鬼突然發現要勾的是個金剛菩薩,就是這種情景。

  鄭爺膽都快嚇破了,他前面這位陰魂不散西門亮,是宇內十大黑道巨魁之一,他有眼不識泰山出口傷人,這不啻壽星公上吊嫌命長,找死可找對門路了。他向後退,向後退,想從後門逃走。

  「你還沒給酒食錢吧?」陰魂不散陰笑著說。

  鄭爺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取出兩吊錢丟在桌上,扭頭往店後鑽。

  陰魂不散並不追趕,轉向杜弘問:「老弟,你認識在下?」

  「認識。」杜弘含笑答。

  「咱們見過面?在下的記性差。」

  「我見過你,但你沒見過我,那已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好像是在蘇州。」

  「哦!不錯,三四年前在下確曾在蘇州附近留連。你貴姓?」

  「姓杜,名天磊。」

  「沒聽說過。」

  「區區江湖末流,閣下怎會聽說過我這個小人物?哦!有事麼?」

  「在下來找人。」

  「找人?誰?」

  「雲中雙奇。」

  杜弘呵呵笑道:「雲中雙奇腰纏萬貫,遨遊天下,餓死了也不會到這種小食店進食,你不是白費勁麼?」

  「他們是化裝易容來的,與六指怪丐同來。」

  「哦!這倒是奇聞。」

  「你認識他們?」

  「聞名而已。」

  「你如果碰上他們,告訴他不要躲躲藏藏,光明正大把過節了斷,以免貽笑江湖。」

  「好,在下如果碰上,定將話轉告他們。」

  「謝謝。」陰魂不散陰笑著說。

  「不敢當。」他客氣地答。

  陰魂不散帶了從人出店,杜弘暗自嘀咕:「怪事,八方風雨會磁州,恐怕要掀起一場風暴,是怎麼一回事?將會發生些什麼事故呢?」

  如果發生事故,對他偵查朱堡主的事可能有利,人多消息的來源也多,他正好渾水摸魚。朱堡主為了向仇家行刺,豢養死士黨羽眾多,不可能完全保守秘密,去年在洛陽他便錯過了攔下黃泉鬼判的機會。他不相信那些黨羽們能守口如瓶,更不相信天下間那許多江湖好漢,沒有人知道朱堡主的底細,只要他多加留意,定可找到一些線索,揭開朱堡主之秘。

  正在想東想西,鄰桌一位中年食客突向他揮手示意打招呼,似笑非笑地問:「喂!老弟,你不怕陰魂不散纏上你?」

  他搖搖頭說:「怪事,我為何要怕他?在下不觸他的霉頭,他沒有纏住在下的理由?」

  「你知道這傢伙的綽號叫陰魂不散,驕傲自大,心狠手辣,工於心計,睚眥必報,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挺直脊梁。而你卻泰然自若與他針鋒相對地談話,及時阻止他傷害那位粗蠢漢子,真是夠大膽的。」

  「老兄,你錯了,你以為他是個沒有理性的人麼?在大庭廣眾之間,任何人也不至於遷怒不相干的人。在下的話不亢不卑,以你老兄來說,在生氣發怒之前,也會想想自己是否可以輕易地對付在下,對不對?」

  「哦!你似乎頗為自負呢。」

  「是麼?在下還不知道自己頗為自負呢,謝謝你的提醒,哦!老兄,陰魂不散的話,你老兄都聽見了?」

  「呵呵!在下一未重聽,二沒耳背。」

  「哈哈!那就好,用不著在下傳話了。」他豪笑著說,繼續進食。

  「咱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

  「呵呵!很難說,朋友兩字範圍甚廣,倉卒決定,難免含糊不清。在彼此瞭解之前最好不要言之過早。看情形,磁州定然是非多,最好是明哲保身為妙。」

  「杜兄在磁州準備逗留多少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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