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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蕭家的宅院在村北,庭深院廣,大廈前樹了旗竿,門額上高懸進土橫匾,赫赫不凡。可是,蕭家的人丁並不旺盛。蕭宗慈的父母已仙逝多年,目下僅有一位親弟在家支撐門面。一位侄兒已經十八九歲,目下在縣學就讀。人口簡單,而庭院廣大,田地也不少,確也難以照顧。

  長工佃戶們聽說大爺即將返家,早已將宅院整理得煥然一新。乃弟宗祥偕同侄兒與村中的父老,在村外相迎,少不了有一陣好忙。

  村中心有座三賢祠,祠前是一座廣闊的廣場,也就是每逢一三五日的市集所在地。祠甚大,奉把著伊尹、伊陡、巫賢(殷之三大賢相)。祠後,是鄉祠,十餘間廳堂,供奉著柏谷鄉十二姓的各姓祖宗神位,也是村民的集會所,可知柏谷鄉雖不是一姓村,但組織卻極為完善。這些連間疊架的古老房屋,通風不足,光線不良,大白天進入內部,依然感到幽暗,陰氣太重,架上每一間皆供有密密麻麻的各代祖先靈牌,和神案的各種法器,益顯得陰森可怖,不宜久留。因此,除了初一、十五派有專人前來打掃上供之外,平時連頑皮的村童,也不敢前來玩耍,以免打擾祖先們的安寧。

  村中父老在眾姓公祠設宴替蕭宗慈接風,整整忙了三天,方歸於平靜。

  他們對唐柱國逞兇阻道的事,並未放在心上。唐家惹事阻道的舉動,可說是家常便飯,不以為怪,柏谷鄉的人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不值得計較。

  盛永達這三天來,從未參與外界的活動,他默默地察看宅院四周,找來了四名木工,仔細地整修門窗,不動聲色暗中作了萬全準備。

  這天早膳畢,蕭宗慈兄弟倆在書房品茗。蕭宗祥神色不安地說:「大哥,那年你派人捎來家書,說珮君不幸去世,信上語焉不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珮君侄女不像是短命的人,怎麼……」

  「唉!別提了。」蕭宗慈沉痛地說,眼中淚光閃閃,長嘆一聲又道:「丫頭的心氣痛病,拖了十餘年,你不是不知道。」

  「心氣痛死不了人,有些人依然可終天年哪!」

  「壞就壞在錯認是心氣痛症。當初就任清和縣時,有位老婆婆贈送愚兄一服單方,只有四味極普通的藥,元胡素、五靈脂、草果、沒藥各五錢,細研後成丸,以酒沖服,據說萬試萬靈。」

  「後來怎樣?」

  「愚兄心中狐疑,不敢置信。後來,用這單方醫治十八名心氣痛病人,莫不藥到病除。拖了二十餘年的老病,最多服三劑便行根治,爾後即不復發。有位十七八歲的閨女,也是自小患上心氣痛症,三兩日一發,發時渾身發青臉無人色,痛得死去活來,須半個時辰方痛楚離體,十七八歲的人,外表像是十一二歲的女孩。以這單方試服,連下三帖,在我任職的三年中,始終不曾復發。」

  「那……侄女呢?」

  蕭宗慈痛苦地搖頭,慘然地說:「珮丫頭也服過了,但毫無效用。」

  「這……這是……」

  「直至她去世的前一年,方知道她患的不是心氣痛症,而是絕症血滯,難怪她肌色與眾不同,清麗絕俗溫婉嬌柔。據高手郎中說,她能安度十五歲生日,已是天大的奇蹟了。唉!為了她,不知耗盡你嫂嫂多少心血,到頭來……唉!依然是一場空。」

  「唉!這是命。」宗祥淒然地說。

  宗慈又是一聲長嘆,黯然地說:「她忍心撒手塵寰,最後仍害苦了一位小後生。」

  「你是說……」

  「她結識了一位姓杜的年輕人,叫杜皎,字天磊。兩人皆雅好音律,志同道合。我知道她已不久人世,也就不忍阻止她。她倆相愛經年,這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病大有起色,豈知……豈知……」

  「她……」

  「她去了,平靜地去了。天!她好忍心。」

  「那位杜天磊……」

  「天磊愛她至深,抱著珮丫頭的屍體一天一夜,流著淚低喚著珮丫頭,坐在書房不住輕搖。弟弟,那真叫慘,鐵石人也為之一掬同情淚,怎麼勸也無法勸他將珮丫頭放下。」

  「他人呢?」

  「珮丫頭下葬之後,他走了,從此音訊全無。那時,我在南京賦閒,在吏部候命,萬念俱灰,心情極為哀傷苦悶,遣散了所有的婢僕,創傷迄今仍未平復。」

  「大哥,人死不能復生,你……」

  「我知道,可是委實難以放下。」

  「哦!這位盛永達……」

  「那是我任職山東沂縣時,洗脫一名師盛世隆的冤屈。老武師感恩圖報,遣永達在我跟前當差。他確是替我解決了不少困難,是個精明幹練忠厚老成的好孩子,你要好好對待他。」

  「哦!原來是個練武的人,是不是少林弟子?」

  宗慈忍不住笑了,說:「弟弟,你就知道少林弟子。」

  「咱們與少林是緊鄰嘛,這一帶誰不練少林拳?」

  「少林是佛門弟子的泰山北斗,出家人慈悲為懷普渡眾生,傳授施主們一些健體防身工夫,並可收多度信徒之效,傳多即濫,這就是少林拳術天下聞名的原因所在。在湖廣與京師附近,卻是玄門弟子的天下。湖廣以武當為首,京師一帶則以長春門為主,他們對少林頗不以為然,因此少林弟子並不多。」

  「哦!你懂得不少呢。」

  宗慈的神色重又恢復憂鬱,長嘆一聲說:「天磊也是練武的人,但他的文才卻比他的武藝成就更高。」

  「為人如何?」

  「那還用說?你知道你侄女的為人,她的眼光那還會錯?唉!天妒慧才,只怪丫頭福薄。天磊那孩子確是與眾不同,你嫂嫂從不輕許人,連她也讚不絕口呢。」

  同一期間,唐家的祠堂中,唐柱國召集了一群族中好勇鬥狠血氣方剛的子弟,商量如何向柏谷鄉蕭家報復。他們曾利用鄰鄉的人,乘柏谷鄉趕集期間,打聽盛永達的底細,可惜毫無所獲,除了知道盛永達在蕭家作客之外,其他一無所知。

  他們初步決定了在道上埋伏,料想蕭宗慈在最近期間,必定至各村拜訪戚友,攔住他好好羞辱一番,或者痛打一頓,以消一口怨氣。

  果然不錯,蕭宗慈次日便乘了座騎,至附近鄉鎮拜訪戚友。但不管至何處,皆有盛永達在旁扈從,埋伏的人怎敢妄動?一連三天,唐柱國等得不耐煩了,再次召集不肖子弟商量對策。

  唐家人丁旺,而且頗具財勢。自唐聚向北六里至縣城,這一帶的田地山丘全是唐家的產業。再向東西伸展六七里,也是唐家的產業。遺憾的是南面里餘有柏谷鄉擋住了他們向南伸展的風水,更惱火的是柏谷鄉是市集。因此,兩村不和的導火線,與其說是兩村的孩子打架為始作俑者,不如說是唐家的人在潛意識中,想將產業向南伸,更想將唐聚改為市集,取代柏谷鄉的地位來得恰當些。

  族中子弟多,少不了有好吃懶做遊手好閒的人,加以民風慓悍,好武成風,耕田狩獵之餘,難免另找些刺激的事來打發日子。而且距縣城又近,進城胡鬧理所當然。因此縣城的人提起唐家的子弟,無不搖頭苦笑,雖不至人見人厭地步,絕無好評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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