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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這麼說,至蕪湖比至府城近了。」

  「是的。你傷勢沉重,要不要送你到黃池鎮巡檢司衙門?你像是受了刀傷,我們這裏的人擔當不起……」

  「不必了,我死不了,可否弄一艘船送我到蕪湖?」

  「到蕪湖?這……」

  「在下必定重謝。」

  「可是……」

  「將在下送至西大街新開張不久的寧宣綢布莊,感激不盡。」

  「咦!你是……」

  「我是府城東大街寧宣綢布莊寧國分店的管事,從太平運貨至蕪湖,遇上了水賊。」

  「哎呀!你是寧宣綢布莊的管事?好,放心啦!我們送你去蕪湖。」

  「千萬不可走漏風聲。」

  「放心,一切我們去張羅。」

  寧宣綢布莊蕪湖總店的門面,比寧國的店面規模大得多。熊慕天在蕪湖設總店,另一座分店在南京。寧國分店負責收購胚布與成品加工;蕪湖總店負責大江上下沿岸各埠的批發;南京分店則負責行銷。由於熊慕天在南京另有行業,店務也不需東主經常照顧,因此在蕪湖與寧國逗留的時間並不多。但開張伊始,他不得不在此地逗留一些時日,以應付難關。

  不是強龍不過江,熊慕天敢在寧國打天下,搶鴻泰的生意,事先當然對鴻泰相當瞭解。

  他對鴻泰不擇手段壓榨寧國人的卑鄙手段極感憤慨,這次開設寧宣綢布莊,以打擊鴻泰,一方面是想打破鴻泰的獨佔局面,公平競爭求取合理的利潤。另一方面,是要替寧國被壓榨了十餘年靠織布為生的人,打開一條生路。與其說他志在謀利,不如說是為主持正義而挺身出頭來得恰當些。

  可是,他料錯了對方的實力。由於鴻泰的局面,已撐了二十年,根深蒂固穩如磐石,表面上已看不出多少痕跡。因此,他認為鴻泰只是憑藉官府的庇護,官商勾結壓榨地方共用暴利,並豢養一些打手,收買一些地方痞棍欺壓良善魚肉地方,如此而已。他手下有不少武藝高強的人才,對付那些地痞惡棍應該遊刃有餘。再憑自己的財力,走動官府送些好處,從南京方面弄到幾封京官的手書呈交知府大人,動以利害,還怕官府方面不就範?

  他錯了。鴻泰豢養的人,不僅是一些地痞土棍,而是一些江湖上名號響亮的兇魔與江洋大盜。

  由於他估錯了對方的實力,未能摸清對方的底,一二兩回合彼此沒吃虧,第三回合終於碰了硬釘子,損失慘重。

  他不該操之過急,將收購的價格提高至合理的價錢,高出鴻泰一倍以上,引發了對方無窮殺機。俗語說:若要發,須在窮人頭上壓;他這個生意人竟講仁義,講公平合理,豈不是自掘墳墓?這一來,豈不是等於砸破鴻泰的招牌?江湖上有兩句口頭禪,說的是:破人買賣,如同殺人父母。鴻泰怎受得了?難怪要用激烈的手段來對付他,鴻泰的人不是善男信女。

  終於鬧出人命血案了,而且一開始就是二十條人命。

  吳清河僥倖逃得性命,令熊慕天大感震駭。

  他不是個願採取激烈手段的人,震驚之餘,仍理智地按規矩辦事,立即報官。當天,蕪湖縣的公人大批出動,首先搜查鴻泰蕪湖總店的倉庫。

  四船贓物不在倉中,早已運走了。吳清河被救,昏迷了一天一夜,盡夠對方將贓物運走。

  熊慕天到了寧國府城,隨來的是蕪湖的工人,急報文書連夜呈送府衙。

  劫船的地方,到了大批公人,府衙的推官大人親自出馬。

  破船撈上岸,也撈上了十六具屍體。

  鴻泰寧國分店受到徹底的搜查,可是疑兇蹤跡不見。貨倉中,也沒有贓物,無法入人於罪。

  全城騷動,謠言滿天飛。

  鴻泰三位東主全來了,不僅一口否認,而且咬定寧宣有意嫁禍,表示要與寧宣官司打到底。

  但血案如山,官府自不能怪罪寧宣誣告。最後,行文天下,捉拿殺人大盜任飛。

  府衙的文案內,從浙江、江西、南京、湖廣等地行文捉拿任飛的案卷,不下二十件之多。加上寧國府的一件,又算得了什麼?

  十天之後,寧宣綢布莊門可羅雀,不再有布料送來,染坊也不得不停工。

  各地的機房,以及所有的鄉村織工,皆受到嚴厲的警告,誰敢將貨賣給寧宣,必定受到殘忍可怖的懲罰。

  半月中,各地共出了十八宗血案,死了十九個人。這些人,皆是不願與鴻泰合作,堅決拒絕不與寧宣往來的條件,仍敢冒險與寧宜交易的人。這一來,收到了殺雞儆猴之效,沒有人敢冒生命之險與寧宣交易了。

  全城的人在戰慄,噤若寒蟬。

  鴻泰依然生意興隆,只是貨品減少了些。

  三天後,江邊的染坊,被一把火燒得七零八落。

  運染料的船,在水陽鎮北面沉沒,死了十二個人,死亡的人數直線上升。從此,沒有人再敢承運寧宣的任何貨物。

  寧宣綢布莊面臨絕境,只有一條路可走:關門大吉。

  這天,熊慕天偕同掌櫃李二爺,在東門外的宛江樓上喝悶酒。宛江樓是城外唯一的酒樓,平時食客甚多,近來發生一連串驚心動魄的血案,城內外人心惶惶,上酒樓喝兩杯的人少多了。

  兩人佔了臨江的窗口一副座頭,偌大的食廳,只有他們兩個人。熊慕天眼眶深陷,雙目充血頰肉內凹,他已有半月難以安睡了。

  他一口喝乾杯中酒,咬牙切齒地說:「罷了,我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李二爺愁容滿臉,錯亂地、喃喃地轉動酒杯說:「為什麼?為什麼?人心真有這麼毒?蒼天!你為何不伸出你那大慈大悲的手?」

  熊慕天又灌了一杯酒,厲聲道:「不要叫天,天永遠袒護強者,他永遠站在強者的一方;不管強者是些什麼人。」

  李二爺慘然長嘆,沮喪地說:「東主,咱們只有關門大吉一條路麼?」

  「不!」熊慕天堅決地叫。

  「那……你是說……」

  「我豁出去了。」

  「你要……」

  「以牙還牙。」熊慕天激憤地說。

  「我們也去找江洋大盜。」

  「那……」

  「你記得去年在通政使司在參議羅大人府上,所見到的那位姓杜的怪客麼?」

  那時,京師與南京皆設有相同的衙門和官吏,除了皇帝只有京師的一個之外,其他都是相同的,六部六科諸司,京師有南京也有。不同的是,南京的規模小。說好聽些,南京的是備用人員。說不好聽,南京的官是吃閒飯的,有職無權。如果北面的強敵入侵,京師吃緊支持不住,便向南退至南京,南京的備用官便可派上用場。因此,說南京有通政司的一位參議大人在職,並非笑話,南京同樣有通政司衙門,官員的官品與京師的相等大小。

  李二爺不住點頭說:「不錯,好一位濁世佳公子。」

  熊慕天放低聲音說:「據羅大人說,他是為借五千兩銀子至安慶府開店而來的。」

  「好大的口氣,他與羅大人有親?」

  「不知道,羅大人沒說。」

  「東主提這些事,與咱們有關?」

  「那位杜公子名弘,字天磊。在官場中,知道他的人並不多見,但在江湖道上,他卻是無人不知的江湖俠客,綽號銀漢孤星。這些事,是羅大人事後告訴我的。」

  「哦!你準備……」

  「我要到安慶找他,來回十天半月……」

  話未完,樓門簾子一掀,進來了桑威桑大爺,笑道:「慕天兄,十天半月意何所指?」

  熊慕天不得不收起愁容,離座迎客賠笑道:「桑大爺,請坐。在下想暫時離開貴地……」

  桑大爺坐下,長嘆一聲搶著說:「慕天兄,貴店的事,委實十分遺憾。牽涉到江洋大盜的事,區區幫不上忙,抱歉。」

  熊慕天苦笑道:「即使桑大爺肯幫忙,在下也不敢勞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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