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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乾坤手南天浩,威鎮齊魯的名捕,濟南三傑的老大,一雙手不畏刀砍劍劈,擒捉人犯很少動用兵刃,徒手擒人有如翁中捉鱉。

  「區區黃升平,昨日落店悅來老店,從京師來,南下遊玩,三日後動身下江寧。」年輕人有條不紊,從容不迫一一道來,氣度雍容,一看便知是頗有身份的地位的人。「黃升平?」乾坤手粗眉深鎖,似是自言自語:「京都四公子之一的升平公子?」

  「這是區區的身份證明。」升平公子從懷中掏出順天府,與及學政衙門核發的遊學文憑遞過:「京都四公子只是謔稱,幸勿見笑。」

  京都四公子有兩位是滿人,兩位漢人,當然是大大有的豪門子弟、京師三大富豪祝、查、盛三家。升平分子黃升平,就是查家的表親輩名門子弟,交結士大夫,進出公侯將相家,膽識和豪氣,皆勝過其他三公子。

  乾坤手接過文憑,瞥了一眼雙手奉還。

  「公子可曾看到對面水香亭的人?」乾坤手欠身問,態度近乎卑謙。

  「好像有一個人走動,但沒注意是什麼人。」升平公子一面說,一面將文憑納入懷中的秘藏荷包內。

  「公子沒留意他是怎麼走的?」

  「沒有。」

  「打擾公子了,敝下告辭。」

  「南爺公忙,不送。」

  乾坤手繞至水香亭,與三名同伴在附近察看片刻,顯然已看出人是從水下走的,四人嘀嘀咕咕商量片刻,用心地打量兩側的湖岸,匆匆走了。

  升平公子半個時辰之後,方踱著方步離開曆下亭走了。

  乾坤手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向特權人物挑鬥,離開特權人物愈遠愈好。因此,他完全忽略了升平公子的可疑徵候,認為這是巧合而已,沒有深入調查的必要,大名鼎鼎的京都貴公子,不可能遠到濟南來牽涉到罪犯事件;尤其是叛逆事件。

  四個人回到鐵公祠,立即發出訊號。

  鐵公祠是本人的俗稱,正式的名稱是七忠祠,祀的是建文時死難的七位忠臣,以鐵鉉為首。七忠中,原來有把燕王殺得望影心驚的平安在內。後來在萬曆中葉,皇帝老爺翻老賬,認為平安不配入祀,撤掉平安換上了名不在奸臣榜的丁志芳。

  乾坤手打發走兩個同伴,領著一名手下,繞湖岸南行,踏著微風細雨繞入一條小巷。

  「南頭。」走在後面的人說:「這是第三次咱們跟到水香亭了,三次幾乎都是同時間,同一地點。每次相隔三天。上兩次毫無動靜,這次突然從水中溜走,會不會與那位什麼升平公子有關?上兩次兩座亭裡都沒有人。」

  「不要胡思亂想。」乾坤手說:「如果把出現在正點子附近的人,都列為疑犯,保證會天下大亂,咱們出動上萬人手也不夠分配。京都四公子名動天下,京師的公卿都與他們有交情,會牽涉到咱們濟南的小小叛逆策?」

  「查一查他的底……」

  「悅來老店有咱們的眼線。」乾坤手說:「升平公昨天是怎麼來的,查一查就明白了。照今天的情形看來,咱們跟蹤的計劃必定已經洩漏,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算是失敗了。」

  「是的。水那麼冷,如非情況緊急,沒有人肯從水裡脫身。」

  「所以,必須改變計劃。」

  「那……」

  「立即收網,準備逮捕。」

  「南頭,不是屬下多話。」同伴笑笑說:「早就應該把那傢伙逮捕了,到了咱們手中,那怕他不將首腦人物招出來?」

  「不要輕估了他們。」乾坤手苦笑。「記住我的話,千萬不要用死來威脅一個抱必死決心面對死境的人。因為對方知道一落在咱們手中,決無生理,招與不招都是死,威脅不了他的,除非用另一種手段。」

  「屬下不信邪。」同伴悻悻地說:「世間沒有不怕死的人,螻蟻尚且貪生。用他的命來換口供,他會招的。」

  「問題是他知道命不能換,更知道不招或許有一線生機。少廢話了,快走。我可以向你保證,一定可以取得口供。」

  天一黑,城門關閉,任何人也叫不開城門,城內城外完全斷絕往來。在城外活動的夜不收,不怕城裡辦案的公人突然出來抓人。

  出曆山門不遠,巍峨的正覺寺矗立在路旁。再往東不遠,是另一名寺華林寺,兩寺之間,形成城外的一條小街,各色各樣的店應有盡有。來遊歷山千佛寺的人,回程時順便在此地歇歇腳,替這兩座寺獻一些香油。

  小街南首、高開客棧的門燈,發出暗紅色的光芒,要走近才能看清燈籠上的店名。

  二更天,小街寂靜得可怕。

  高開客棧中,不再有旅客走動。城南郊沒有交通耍道,所以沒有夜市,天一黑就很少有人出外活動了。

  一個黑影從二進丁字號房,提了一個大包裹,貓似的閃入左鄰戊宇號房。

  戊字號房是虛掩著的,人閃入,房門也就掩上了。

  小窗上,突然出現燈光。

  這是一間上房,設有內間。外間設有床帳,一桌一幾,四張條凳。

  一位年約三十上下,五官倒還清秀,而大腹便便的婦人,挑亮了桌上的菜油燈。

  早上出現在永香亭的大漢,將大包裹放在桌上,在桌旁坐下,接過婦人送上的一杯冷萊。

  「官人,辦妥了嗎?」婦人在一旁坐下,神色有點不安,語氣也就不太穩定。

  「辦妥了。」大漢指指桌上的包裹,臉上恨意甚濃:「都在包裹裡。」

  「沒錯?」

  「沒錯,我驗過匣裡的人頭柵手,確是六指老七的,他化成了灰,我也可以認出他來。」

  「哦!官人,你打算……」

  「素娥。」大漢實然雙手抓住了婦人的右手,感情地輕撫:「聽我說,明天你一早就走。」

  「我走?官人……」

  「是,你得走。」大漢神色凜然:「因為我發現有人釘梢,有點不妙。」

  「可是……」

  「我要獨跑一趟匡山鎮,血祭死難的弟兄。」大漢咬牙說:「五年,泉下的弟兄等得太久了。」

  「我一定要陪你去的,官人。」素娥臉上湧起一抹淒冷的笑:「你我是生死與共的夫妻,我……」

  「素娥,為了你腹中的一塊肉,我決不讓你和我同曆風險。」大漢堅決地說。

  「那……官人,我們一起離開濟南吧。」素姚用充滿祈求的聲音說:「人死如燈滅,血祭與否,已不是重要的事了,既然有危險,及早遠走高飛……」

  「不,人無信不立,我寧可騙活在世上的人,決不失信於泉下的弟兄。」大漢堅決地說:「你走了,我一個人辦事危險要少些,我會耐心地等候機會……」

  小窗突然在砰然大震聲中崩落,乾坤手南天浩的面孔出現在窗外。

  「等候機會再聚眾陰謀造反嗎?」乾坤手冷冷地說:「曾武,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曾武大吃一驚,虎跳而起,手一抄,從衣下撥出一把鋒利的匕首。

  「素娥,從後面脫身。」曾武大叫:「快!我掩護你,鷹犬來了。」

  內間門悄然而開,五短身材鷹目炯炯的人影當門而立,手中的鐵尺烏光閃亮。

  濟南三傑的老二,名捕量天一尺江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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