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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西大街的商業區,從運河來的貨主水客,皆在這一帶的商埠和旅店落腳,市面相當繁榮。這一帶的治安,由山陰縣捕房負責。由於鹽政總理南巡返駕,預定在府城逗留二十日,在本地處理鹽務公事,治安人員全部出動防範意外,因此,不安的情勢,市民都可以感覺出風雨欲來的不吉之兆。

  鄢狗官在淮安遇上兩次刺客,在河南地面碰上了七次之多,這就是狗官不惜花費重金,招請大批保鏢的原因所在。他自己的貼身隨從中,有幾位男女隱去本來面目,藏身在奴僕婢女中,連那些禮聘來的保鏢,也不只這些人的來歷身份。

  憑幾個人的口述去追查一個年青歹徒,並非容易的事,進行得並不順利,必須出動大批人手。掌握住本城的地頭蛇,與吃黑飯的狐鼠,進行圍網卷毯式的搜尋。

  入暮時分,三名大漢跟在盧管事身後,在一條小巷口攔住三個潑皮打扮的漢子。

  「尊駕想必是九指城隍南振光南老兄了。」盧管事臉上湧起令人心悸的陰笑:「在下姓盧,盧世昌。」

  「不錯,十年前,在下被對頭切掉了一個指頭。」九指城隍毫不臉紅地說,臉上雖有驚容,但口氣仍有自負與嘲弄的意味:「閣下是江湖上名震宇內的風雲人物,大名鼎鼎的勾魂客盧大老爺,鄢總理大人的紅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在下幸會,三生有幸。」

  「好說好說,但願尊駕真的有幸。」勾魂客笑得更陰更險:「不久前馬夫子派人傳出口信,南老兄想必聽說過了。」

  「豈只是聽說過?巡檢大人幾乎揪著在下的衣領,耳提面命手指點在南某的鼻尖上,聲色俱厲說得一清二楚。即使說得不清楚,南某也完全懂得其中的意思。」

  「那就好,可有消息?」。

  「抱歉,南某已調神遣鬼滿城竄,毫無線索。」

  「真的?」

  「南某為人陰狠毒辣,但說話一是一二是二,雖然有時候並不怎麼誠實。」九指城隍大牛眼中有明顯的不滿:「皇帝不差餓兵。盧大老爺,鄢總理用大箱大櫃裝金銀,差遣人卻一毛不拔。為了打發南某那些天不收地不留混混弟兄辦事,南某白貼了近百兩銀子,鄢總理向天下各地官吏、稅吏、鹽商、權豪諸多需索,居然進一步向南某這種下九流地老鼠打抽豐,盧老爺可能躍登龍門身價十倍,不再認為自己是江湖出身的人了,不然為何不講幾句公道話?一口咬定本城有刺客,咱們這些人可被整慘了,什麼事都幹不成啦!那個不是在吃老本光賠不嫌?」

  「別向在下發牢騷。」勾魂客沉下臉:「盧某也是個聽命辦事的人,有什麼苦水,為何不向馬夫子當面吐?」

  「我的老天爺!」九指城隍放起潑來叫天:「江湖上二十年主宰別人生死的高手名宿,馬夫子無常一刀馬若天,豈是像我們這些地方小鬼敢發牢騷吐苦水的主子……」

  「你就敢在我勾魂客盧世昌面前桀驁不馴?」

  「好漢怕賴漢。」九指城隍趕忙見好即收:「你盧大老爺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畢竟是英雄人物,英雄有客人的雅量。馬夫子……我可不敢胡說八道了。」

  「劈啪!」勾魂客突然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抽了九指城隍兩耳光。

  「這可以證明你招子不夠亮。」勾魂客獰笑:「你只知道咱們需要貴地的人相助,便自以為是斷定咱們勢必賣你三分賬,因此才敢對盧某冷嘲熱諷,其實你犯下了知己不知彼的嚴重錯誤,算我勾魂客這次有容人的雅量,只給你小小的教訓。下次如果被在下查出你並未盡力,隨便敷衍咱們交辦的事,哼!你去想想後果好了。為了你自己的安全,趕快去盡力吧,再見了閣下。」

  九指城隍三個潑皮,惶然目送勾魂客四個人大搖大擺走路。

  小巷內踱出一位英俊瀟灑的青袍年輕人,笑笑說:「南振光,在老虎口裡拔牙,不會有好處的。趕快想辦法替他們捉刺客,免得大禍臨頭後悔嫌遲,哈哈哈……」

  「捉他娘的狗屁刺客!」九指城隍粗野地咒駡:「他們故意惹事招非亂找人敲詐勒索,替無辜的人栽上刺客的罪名,便可以獅子大開口,去他娘的混賬三八蛋!」

  罵完,帶了兩位同伴,氣憤地向街尾走了,懶得理會年輕人是何來路。

  年輕人是夏南輝。他的打扮,與在余姚完全不同。人是衣裝,儀錶和風度與在漪瀾閣湖岸,在石凳上睡覺那位大漢判若兩人。

  目送三位潑皮去遠,他冷冷一笑向相反的方向走,那是勾魂客四個人的去向。

  「得讓狗腿子們忙碌些,亂子鬧得愈大愈好。」他一面走,一面冷然自語:「已經造成傷口,得設法讓創口擴大,以便多流些血,甚至生膿潰爛。」

  天黑後不久,十余名打手,圍住了臥龍山麓的孫家住宅。孫大爺孫桂庭是紹興府十大富豪之一,是一位口碑不差的仕紳。但他的兩個兒子孫成孫立,是標準的紈絝子弟,對酒色財氣四家難免有點放不開,招朋引類好壞朋友都有。

  總管鹽政的總理大臣,按理無權過問地方官的政事。但鄢狗官的本職是禦史,禦史掌管彈劾所有官吏的大權,又是當權的嚴嵩父子的狗党,吃定了地方官。因此,在各地公然向地方官敲詐索賄,營私弄權,縱使爪牙胡作非為,地方官那敢過問?所以惡奴們包圍孫家。治安人員不但公然助惡,連知府大人也明白的表示支持。

  打手們咬定孫家的兩個兒子,是在漪瀾閣湖岸行兇者之一,抓到人一例上綁帶走,如狼似虎聲勢洶洶。

  結果是,次日孫家花了不少銀子,把兩個被打得半死的兒子贖回來了事。

  一連三天,府城有十幾戶人家,被打手們像強盜般光顧過,被詐去不少金銀。其中幾家並不是富戶,只是家中有子弟相貌有點與行兇的年青人相似而已,遭了池魚之災,親屬們無錢相贖,釋放之後,只剩下半條命。

  風波徐息,府城的百姓松了一口氣。

  打手們放棄追查的獵物,猜想行兇的人已經逃走離境了。出事的經過就像他們所想像的那樣,那只是一個不知利害的年青氣盛武林小輩,忍不下惡氣憤而行兇,事後發現情勢險惡,急急逃走避禍。這種偶發事件平常得很,毫無線索追查不易。

  這只是歹徒們的看法,事實要比他們所想的要嚴重得多。

  這天掌燈時分,西大街的會稽酒樓樓上的雅座食客如雲,人聲嘈雜,酒肉香與汗臭充滿空間。

  六名打手在靠窗的一桌暢飲,其中的勾魂客盧世昌。六人已喝了一小缸竹葉青,店夥正將剛啟封的第二缸送到。

  走道中踱來不住陰笑的夏南輝,一把抓過十斤重的酒缸,推開了店夥。

  「我來給這些大爺們倒酒。」他向店夥說。

  六雙怪眼皆向他集中注視,感到有點奇怪。

  勾魂客的鷹目射出警戒的光芒。

  「你不要瞪著我,我認識你。」他向勾魂客陰笑。「你是江湖上最沒出息的三流黑道殺手,勾魂客盧世昌,沒錯吧?我對你們這些人不算陌生。」

  「咦!你閣下……」勾魂客反而一楞,聽出話中有凶兆,一面說一面推杯而起。

  「我姓夏,夏南輝。」他仍在陰笑:「一個江湖浪人,天不留地不收。雖然我夏南輝只是一個江湖小人物,但我有我的自尊和性格,而且年輕自負,血氣方剛,受不了撩撥,也忍不住怒火,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受了侮辱牙毗必報。你們欠了我一筆賬,所以找機會與諸位算上一算。」

  一名中年人手疾眼快,一把便扣住了他的手腕曲池,真力徐發,控制住主宰右半身感覺神經的曲池要穴。

  「什麼賬?」勾魂客獰笑著問,右手有意無意地抬高,準備隨時發動攻擊,經驗老到警覺心甚高。

  「漪瀾閣湖岸的帳,夏某雙肩傷勢仍未完全痊癒,這奇恥大辱夏某無法忘懷:不討回公道,實在心中不甘。姓盧的,那天出事趕來的人中有你,在下沒看錯吧。」

  「哦!原來那天是你。」勾魂客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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