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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煞女豔狐

  心狠手辣、虎口爭食

  余姚縣的縣衙門外,男女老少圍了一大堆人。已經是午牌初,八月初的炎陽曬得街道熱烘烘,人也在鬧哄哄。有些人在流汗,有些人在流眼淚。

  今天真是個大日子,本縣的名捕頭量天一尺曹東海,被打拉了屁股撤職,幸好並未查辦,原因是縣太爺開恩,念他服務公門十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著勞。

  「出來了!出來了……」有人亮開嗓門大叫。

  在香煙繚繞、爆竹聲與念佛聲中,曹東海由幾位親友與捕房的同事摻扶著,出門跨過驅邪的香燭和燃燒著的錢紙,在人群歡呼聲中,坐上了涼轎,往東大街的曹宅揚長而去。

  曹宅的大門口,擁擠著更多的人,有些是來看熱鬧的,有些卻是專程前來致意的市民。曹捕頭在本縣,口碑之佳是無可置疑的。

  人聲嘈雜,親友們忙著舉行驅邪祭,幾位親友上前接轎,人們紛紛上前致問。

  一位面色如古銅,猿臂梟肩頗為英俊健壯的青年人,掀開轎簾伸手挽住了曹東海的腋背。

  「曹頭,我抱你進去。」年青人笑笑說:「你這一天是早晚要來的,遲早而且。還好,命還在。」

  「是你?夏南輝?」曹東海的精神倒還不怎麼萎靡:「什麼時候回來的?喝!四五年了,相貌成熟啦!只是說話仍然那麼刻薄銳利。好,很好,你沒死在外地,也算你祖上有德。扶我進去就成,挨上百十板子,還要不了我的命。」

  「這叫報應。」夏南輝扶起曹東海:「你量天一尺十幾年來天天揍人,自己可也挨了揍,老天爺畢竟是公平的。」

  在紹興杭州兩府,余姚名捕量天一尺曹東海,聲譽之隆,幾乎到了家喻戶曉程度,人不但公正,輕財重義,而且武功高強,連橫行杭州灣玉盤洋的劇盜東海王,也不敢在余姚一帶岸上作案。這並不代表這位大海盜怕他,而是尊敬他。一個大公無私宅心仁厚的公門人,殘暴兇惡的歹徒們仍然尊敬這種惡賊的死對頭,說明量天一尺的為人處世,確有過人的地方。

  以這位夏南輝來說,他是城西龍泉山下夏家的不肖子弟,自幼父母雙亡,與山頂祭忠台的香火道人陸道人鬼混。祭忠台是為紀念正統年間,翰林侍講劉球因彈劾奸臣王振而死所建的祭台,台旁大石碑上刻了祭忠台三個大字,出於一代大儒王陽明先生手筆。台在龍泉山絕頂,附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祠,有兩個香火道人管理,陸道人便是其中之一。這位老道不教夏南輝忠義,卻教他用拳頭小刀子解決世間的難題。在城內城外,夏南輝真是個禍胎,打架管閒事總少不了他一份。五年前,他糾合幾個不良少年,把黃山橋丁家的幾個地方豪少打得頭破血流。要不是量天一尺念他少不更事網開一面,他必定要坐牢甚至徒流。從此,他失了蹤,晃限五載,已經是二十四五歲的壯年人了。歲月令人成熟,環境可以令人變化氣質,但不可能把一頭豹,變化成一頭羊。這五年中,他在外地幹些什麼勾當,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

  量天一尺的臀部挨了板子,其實傷並不重,執刑的人都是他的部屬,那些傢伙揍人有獨到的功夫,打人的技術高明得不可思議,一棍可能把人打死,千棍也不過打傷一層表皮。他需要人扶,是裝給局外人看的。像他這種練了內家深厚氣功的人,不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他就死不了。

  晚間,小廳裡幾個人在小酌,量天一尺、夏南輝、三位捕房的同胞、兩位好友。

  量天一尺平時就能喝,七個人已喝了一缸紹興酒。

  「曹頭……哦!該稱你曹大爺。」夏南輝替主人添酒:「養老金落了空,但不知是否有後患?」

  「大概沒有。」量天一尺苦笑:「那個什麼鹽政四大總理鄢狗官,已經動身到府城去了,沒有人留下追究,知縣大人總算有良心,法外施仁網開一面。其實他恨那狗官恨得要死,被勒索了一千兩銀子程儀,他能不恨之入骨?所以才不理會狗官的要挾追究。」

  「說你蠢你還真蠢。」夏南輝搖頭:「過境大奸臣的事你居然去管,簡直是在老虎嘴裡拔牙。」

  「該管的事我當然要管。」量天一尺抗議:「他那些爪牙保鏢隨便當街打人殺人,我能不管?」

  「你管,結果是……你算了吧!你小小一個二等縣的捕頭,算那門子蔥?」夏南輝不客氣地說。「他在淳安,把縣大爺海瑞弄丟了官,在慈溪,把縣大爺霍興瑕當堂打掉冠帶趕出縣衙。他掌理天下鹽政,往來天下各地,每年光是孝敬大奸臣嚴嵩父子的金銀,就不下三十萬兩之多,他如果不在沿途向各地官吏富豪勒索搜刮,金銀那裡來?你膽敢阻止他的爪牙橫行不法,怎不倒楣?如果他再逗留三兩天,你這條命算是丟定了。總算你運氣不差。」

  「不談我的事,談談你。」量天一尺改變話題:「說吧,這幾年在外面混得不錯吧?」

  「當然不錯。不像你,一個月賺那麼幾斗米一二十兩銀子賣命錢,你又不貪污枉法,窮得快沒褲子穿啦!」

  「我在等你說呢!怎樣不錯?」

  「到處打抽豐,金銀來去像流水。」

  「什麼?你在闖蕩江湖?」量天一尺眉頭皺得深深地。

  「談不上闖蕩,就那麼一回事,玩夠了,回家來看看,正好碰上你倒楣這檔子狗屁事。」

  「回來也好,找份工作……」

  「鬼的工作!」他笑笑:「明天我就走,要不是等你出獄,我早就走了。」

  「就走?急什麼?」

  「急著賺錢呀!哈哈!來,敬你一杯。」

  「唉!夏小哥……」

  「哈哈!不要為我沒出息而惋惜。人生苦短,一樣米養百樣人,各人有各人活命的方式和對人生的看法,勉強不來的。如果闖膩了,也許我會落葉歸根,因家鄉養老過活,但現在不行,我還年青呢。」

  「你……」

  「你放心,雖然你已經不再執法,但我不會在家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知道,我是尊敬你的,天下間像你這種正直守法的執法人,太少太少了。」

  「誇獎誇獎。」

  「我準備做一件讓你心安的事。」

  「什麼事?」

  「天機不可洩露。現在,唯一可做的事是喝酒。」

  紹興府,杭州附近的第二大都會。浙江多山,府城裡就有幾座山,臥龍山就是城中的望山,府衙就在山東麓。府衙以東,稱府東坊。這一帶是府城富豪人家的住宅區,一座座顯赫的宅第園林頗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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