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草澤潛龍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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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少女的確長得十分出色,一雙秋水明眸充滿靈氣,粉頰泛著健康的淡紅色光彩,瓜子臉,遠山眉,小櫻唇紅豔豔地。穿俏麗的窄袖子黛綠短春衫,同式八褶裙。黑油油的秀髮梳了雙丫髻像個丫環,手中的輕羅帕很長。說美真美,所有的食客都看呆了,燈下看美人,她那耀目的清麗像乍現的光華,吸引了所有食客的注意。 老蒼頭年約花甲出頭,一雙老眼毫無神彩,一舉一動慢吞吞有氣無力,似乎人世間任何事也引不起他的激動。 老蒼頭將木托籃放在腳下,慢慢地取出腰系著的簫囊裡那管斑竹簫。 吳玄也被少女所吸引,放下了酒杯。 「那是月前來敝地賣唱的劉十老祖孫,小丫頭叫小秀姑娘。」癩龍低聲說:「她也賺纏頭錢,只是脾氣不好,看不上眼的人,再多錢也打不動不了她。才藝雙絕嘛!使性子脾氣壞並不足奇。」 「我看得出她不是規矩的人。」吳玄也低聲說:「她那雙眼睛太活,氣質是裝出來的。」 暖玉溫香 「呵呵!想不到吳東主會相人術,而且可以論斷人的氣質。」癩龍邪笑著說:「憑良心說,如果我癩龍不知道她的底細,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她是個賣春的。」 人聲終於完全靜止,因為嫋嫋簫聲已君臨全廳。 好高明的技巧,沒有人敢相信是出於一個半死老蒼頭之口,中氣之渾厚,手法之熟練,揉音之控制……無不臻於極致,似乎天底下,除了這動人心弦的簫聲外,別無其他存在了。 那是一曲晝夜樂的過脈,已令聽眾屏息以賞了。晝夜樂,屬於慢詞長調。 終於,盪氣迴腸的珠圓玉潤歌聲;與出神入化的簫聲相應和:「洞房記得初相遇,便只合長相聚。何期小會幽歡,變作離情別緒……」 長調豔詞一代宗師,煙花神女的守護神,號稱柳七郎(騷壇墨客稱之為柳絮田,或稱其名柳永)的「晝夜樂」,從煙花女史口中唱出,不豔也豔,豈僅是盪氣迴腸而已?那簡直是勾魂攝魄的綿綿情話,心動神搖的情欲之媒,向遠離嬌妻的他鄉客作強而有力的挑戰。 簫聲殘,歌聲歇,全廳食答雞鳴狗叫喝起采來。 「吳東主,怎樣,有意思嗎?」癩龍邪笑著問:「以你的人才,嘻嘻!包在我身上。」 「算了,像她這種人,必定接應不暇,哪能輪到我?」他欲擒放縱:「我不想打破頭,爭她的人必定不少,我不是有權有勢的人。」 「這也是實情。」癩龍陰笑:「早些天,的確有幾個人被人扔死狗似的,從她的門內扔出門外摔得半死。」 「是有人霸住了她?」 「是的。」 「是何來路?」 「不清楚,這人霸住她三天……不,四天,來路不明,好像是一個四十來歲,膀寬腹大,滿臉肥肉的人,抓一個人吊起來像是抓小雞般容易。」 「這人呢?」他不動聲色信口問。 「前天神秘地失了蹤。」 「小秀姑怎麼說?」 「她什麼都沒有說,一口否認有這麼一個恩客。」 「你沒查?這處地面該算是你的地盤。」 「查個屁,人平空消失了,小秀姑堅決否認,怎麼查?」癩龍聳聳肩,作出無可奈何的表情:「而且,沒鬧出大事,我也沒有工夫去多管妓女與嫖客的濫賬。」 「呵呵!我如果對她有意,會不會出毛病被人打破頭?」他邪笑著問。 「哈哈!你如果被打破頭,咱們的買賣豈不吹了?」癩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啦!一切有我,至少,我癩龍趙十一還吃得住兜得轉,交給我啦!」 這時,小秀姑已拎起小木籃用纖纖玉手托住,嫋嫋娜娜逐桌收錢,正沿走道向他們這一桌接近。 「吳東主,你打發她一些銀子,出手大方些。」癩龍低聲叮嚀:「這樣就會引起她的注意,以後的事由我來安排,不用你費心。」 「你要直接與她打交道?」 「廢話!她又不認識我。」癩龍說:「通常接待拜碼頭的人,由我那位拜弟黑飛魚接待。兄弟對女色看得很淡,她不合我這種人的胃口。」 「哈哈!你的胃口是又麻又黑又糟的?」 「吳東主笑話了,哈哈哈……」 小秀姑出現在桌旁,那雙會說話的媚目,僅在吳玄臉上輕瞥一眼,在看到吳玄放入託盤的一錠十兩紋銀時,也僅含情默默嫣然輕笑,並無特殊表情流露。 「好像她並不怎麼重視金銀。」小秀姑走後吳玄向癩龍低聲說:「是一個頗為自負的姑娘。按理,她收入甚豐,似乎沒有另結恩客的理由,她的歌喉足以賺錢糊口。」 「吳東主,哈哈!」癩龍的笑聲相當刺耳:「財不嫌多,能賺,早些賺豈不聰明?等到青春永逝,門前冷落車馬稀,再想賺就嫌晚了,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不是嗎?哈哈!不再反對在下替你安排了吧?」 「只有白癡才會反對。」他盯著在鄰桌討賞錢的小秀姑背影說:「不錯,是個可人兒。」 「那我就著手安排,看樣子,不會有問題,我看到她向你含情一笑,有意思啦!」癩龍說完轉頭,向那位獐頭鼠目仁兄附耳嘀咕了幾句。 獐頭鼠目漢子不住點頭,然後悄然離座,輕手輕腳到了老蒼頭身旁,在老蒼頭耳畔咕噥了片刻。 吳玄一直就在暗中留心四周的變化,可是,看不出任何異象。 鬧哄哄的酒肆、粗獷不夠上流的食客、陰險污穢的潑皮地棍、愛錢的風塵歌女……一切是那麼平常,一切是那麼自然。這種場合,走遍天下,每一個通都大邑或稍像樣的城鎮,都有這種久已存在的地方,委實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反常現象。 在他來說,癩龍口中所說,有關那位霸住小秀姑的神秘嫖客,才是不平常的事。 四十來歲,膀寬腹大,滿臉肥肉,抓一個人吊起來像是抓小雞般容易;這是屠賈曾傑的相貌特徵。他要我的人,就是屠賈曾傑,天下五大凶梟排行第三的屠賈。 屠賈是個冷血的屠夫,神出鬼沒藝臻化境,唯一的嗜好是女色,而且特好懂情趣床笫工夫過人的風塵女人,對那些楚楚可憐不懂風情的小姑娘毫無胃口。 這就是他想從小秀姑身上找線索的原因。屠賈如果未曾離開蕪湖,必定會重返小秀姑的香巢。如果他能在小秀姑的香巢逗留一些時日,早晚會碰上屠賈把他丟出門外的,他希望等到這一天到來。 他以為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更沒想到有人要計算他。他之所以留心四周的動靜,完全是出乎江湖人警覺本能,具有這種本能,就會活得長久些。 沒有任何岔眼事物,嗅不到任何危險氣息。連那位獐頭鼠目的漢子,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的舉動。這傢伙只是一隻陰險、貪婪、精明、善於掩藏自己欲望的地老鼠;一隻在黑暗中活動周身有刺的刺蝟而已,用不著他耽心。 食廳內又恢復喧鬧的雜亂現況,小秀姑已回到原處,等候另一次大展歌喉的機會,連續唱會破壞食客的酒興。 獐頭鼠目漢子回來了。吳玄看到小秀姑遠遠地向他這一面注視,臉上沒帶有任何特殊表情。 「我想,你沒辦成功。」他向就坐的獐頭鼠目漢子說。 「只成功了一半。」獐頭鼠目漢子第一次開口說話,土腔甚濃:「其一,小秀姑今晚本來與人有約,須等她辭掉約會方能答應,是否能辭掉,現在很難說。其二,如果辭掉了,要你午夜過後方可前往會晤,她賣唱通常在亥時正左右結束,你去早了她和她老爺爺不在家,去也是任然,她希望你在此聽她唱到終局。」 「我是有耐心的。」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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