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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擒賊擒王

  禍隱機伏

  他站在獨秀山與分龍嶺之間的山脊上,仰天吸入一口長氣,閉上雙目,整個人似乎僵化了,身上每一條肌肉,都靜止鬆馳像是失去了活力。久久,久久,方重新開始呼吸,但仍然沒有「活」的跡象,像個死人,只是死人多口氣而已。

  東方出現了朝霞,已可看清四周的景物了。

  滿山都是新綠的樹林,野草一片鮮綠,野花一團團一簇簇。他呼吸著濃濃的、清新的春的氣息。好一個難犁清明好天氣,與往年清明時節雨紛紛的惱人時節完全不同。

  這裡真是永遠安眠的好地方。背後,是挺然傑出的獨秀山,和石如層樓岩洞深邃的桑山。前面,是氣魄渾雄的分龍嶺,向左右伸出兩條巨臂,東面是大龍諸峰,西南是大雄、太平諸岸,站在高處,幾乎乎可以看到五十里外銀光如帶的大江。天柱山南脈在此地分龍,形勢之雄自在意中。回望高入雲表、鬱鬱蒼蒼、連峰接岫的天柱諸峰,更感造物主的神奇浩瀚。人能夠在此地安息,如果在天之靈有知,亦將永無遺憾。

  朝陽上升之前,他已練完每天必練的功課。

  他抬起放在草中的佩劍,徐徐整衣。青袍的腰帶系妥,結好原已披散的長髮,草草挽了一個懶人髻。年青的面孔,開始回復正常的氣色,臉龐呈現健康的肉紅,行道江湖將近八寒暑,但歲月並未曾在他臉上留下多少風霜的遺痕,依然顯得年輕、健康、充滿活力。

  八年,在他的感覺中,已經夠漫長了,過去的那一串刀光劍影的歲月,進出生死之門的驚險歷程,目前,他聯想都懶得去想。十八歲出道,他逐漸成熟了,成熟才能使他瞭解人間冷暖,成熟才使他看破了生老病死的無常世情,那不是他的錯。

  每年清明,他都會來到此地,祭掃他已仙逝十年的父母墳墓,和教養他成人,飛升坐華的恩師成道遺蛻,那怕是身在萬里窮荒,他都要趕在清明的這一天到達,十年如一日,從不間斷。

  他的家就在前面的分龍嶺下,地名叫上溪口村,三四十戶人家,有一大半是種山的殷實農戶。目前,他已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在江湖流連忘返;所以,他無牽無掛。

  這裡是他吳家四代祖先的墓園,共有九座大墳。右首,另以巨石堆起一座假山,裡面安放著他恩師的羽化遺蛻,修道人不需要黃土長埋。

  祭過祖,祭過恩師,他的思路,隨著嫋嫋香煙,飄入雲天深處,飄入渺渺虛無。他在想:人是多麼渺茫哪!生,短短的百十年;死,黃土一坯。不管是聖賢或不肖,生是一樣的;死,也是一樣的,誰也逃不過宿命輪回。

  紅日已升上東山頭,山風帶來一陣陣涼意。他收拾好祭品,納入那兩尺寬的提籃,走出墓園口,轉身深沉地注視冷清的墓園。

  他知道,他得走了,走向他選擇的道路,走向不可測的茫茫天涯。明年清明,他能否再回頭整修這寂寞的墓園?恐怕只有天曉得。也許,他自己的屍骨已不知化在那一片黃土中,喂飽了那些蛆蟲。

  他終於走了,隨之而來的無端感慨已抖落在墓園,堅定的步伐,代表了他向前邁進的豪邁心情。到了嶺下,上溪口村在望。從散亂的起伏茅舍中,他已可清晰地看到位於村東,傍著溪流,一連三進外有大院的土瓦室,那就是他的家。

  相距三四裡,他突然看到樹林映掩中,前院的防獸牆外有異物一閃而沒。

  突然,他站住了,緩緩地放下了提籃,莊嚴地肅立,他臉上的神色變了,變得冷森、威嚴,雙目冷電四射,常身散發出異樣的危險氣息。

  他解下佩劍,改插在腰帶內,挽起袍袂掖在腰帶上,撈起衣袖,檢查左右兩具護臂套。每一具臂套外,各有六枚體型表面無異。但光線反射呈折向扭曲的四寸柳葉刀,不但可保護手臂,取出也十分容易靈活。這就是他江湖綽號的由來:邪劍幻刀。

  邪劍幻刀吳玄,江湖上最剽悍、最莫測、最難纏的年輕高手。不論黑白道名人,皆對他存有三五分戒心;除非這人立身行事真的無怍無愧。

  他出現在村口的大樹下,前面是一條跨越溪流的小木橋,站在橋頭,可看到半里外他家的前院。

  大樹下,坐著一位老態龍鍾,一條腿不良于行的白髮老人。這種年歲的人,可說已入土大半,早晚會入土與泉下的親朋們聚會,不上山祭祖是可以原諒的,反正不久就可以躺在那裡面永遠安息了。

  「三伯公。」他提高嗓門,似乎認定老公公是聾子:「明年,小玄再回來向人老人家請安。」

  「哦!小玄。」老公公眯著老眼笑說:「這就走了嗎?明年,也許你見不到我了。」

  「放心,三伯公,小玄可以保證,你老人家一定可以嘗到,小玄從南京帶回來孝敬你老人家的美味點心。」

  「呵呵呵!但願如此。」

  「小玄走了,祝福你老人家壽比南山。」

  「謝謝你。走吧!趁著年輕。像我,想走也走不動啦!好走。」

  他走了,大踏步越過小橋,頭也不回地揚長去遠。

  不久,八個男女老少沿小徑狂追。

  領先的花甲老人生了一張三角臉,雷公嘴,鼠須稀疏,鷹目冷電閃爍。腰帶上,插了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還吊著一捆天蠶絲混絞的九合蛟絲帶三爪鉤長索。

  八個人,每人都有一捆這種刀砍不斷的怪索。

  「這傢伙該死!」花甲老人一面急奔一面咒駡:「沒料到他祭完祖不返家逕自走了,咱們白等了半天,失去了大好機會。該死的!」

  「陳老。」後面的一個瘦長中年人說:「會不會是他發現了我們,所以逃走了?」。

  「那是不可能的。」陳老肯定地說:「這種時候,誰也不會料到有人侵入屋中布埋伏等他。」

  「恐怕追不上了。」

  「廢話!他走路,平常腳程能走多遠?我們是趕,至少比他快五倍。」

  「陳老,追上他也沒有設伏狙擊的機會了。」

  「只要咱們先看到他,就可以繞到前面找地方設伏佈陣,這就是老夫先派李家兄弟加快趕去的緣故。」

  「陳老,兄弟總覺得有點不妥,風險太大。」

  「你少廢話好不好?要怕,你可以不必跟來。」陳老不悅地說。

  小徑在叢山裡蜿蜒南行,通向安慶府城,沿途村落稀少,人煙罕見,飛禽走獸滿山滿谷,見人不驚。

  一陣好趕,小徑一折,樹林已盡,前面出現一處平坦的茅草山坡,小徑繞坡西而過,徑西是清澈的水溪流。

  「哎呀!」前面的陳老突然驚呼,身形倏止。

  後面的七男女刹不住勢,幾乎撞成一團。

  路有的小樹下,躺著兩個勁裝中年人,佩劍和百寶囊位置依舊,可知並不曾發生鬥毆。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發幹,雙目睜得大大地,瞳仁已散。

  任何人也可以看出,這兩位仁兄已經死了,死去片刻而已,屍體尚溫。

  「李家兄弟完了!」陳老抽口涼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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