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草澤潛龍 | 上頁 下頁
三一


  「我跟你們走。」他冷冷地說:「你們如果能平安離開白鶴山,算你們贏了。」

  「譚大哥……」淑華驚叫。

  「淑華,你回去吧。」他拍拍淑華的肩膀:「有一天,我會報答你。」

  「你……」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他大踏步向廂門走,掀起簾再回頭向淚下如雨的淑華揮揮手,出門而去。

  外廓下,春梅昏倒在地像是睡著了。

  廂內,傳來淑華淒厲的泣號聲:「天哪!這世間還有天理嗎?蒼天……」

  他強忍將要奪眶而出的熱淚,心中在狂呼。「給我兩天工夫!給我兩天工夫……」

  碧雲天酒樓上自店東,與及十余名食客,皆木立店內外冷眼旁觀,臉上悲憤的神情極為清晰強烈。

  共有十二名尹五爺的打手分散在各處,這時紛紛撤至店門外聚集。

  譚正廷仰天吸入一口氣,在眾打手的擁簇下舉步。

  降下山腰,走在前面的兩名開路打手腳下加快,但前面卻有一個幹瘟的孤老頭,巍顫顫地點著蒼木手杖,一步一挪慢吞吞向山下走,背影顯得蒼涼孤寂極為可憐。

  兩打手不耐煩地到了老人身後,一個大聲叫:「老不死,讓到路邊去!」

  老人似是耳背,不理上睬,費力地用杖慢慢一步步向下探索。

  打手等得不耐煩,大手一伸,猛撥老人的身軀。一聲狂號,打手突然飛躍而起,手舞足蹈飛越老人的頭頂上,向下面飛去。

  坡度不算峻陡,但飛勢猛烈,這一栽下去,不死也得脫層皮。

  「哎……唷!」另一名打手也倒了,右膝被蒼木杖敲了一記,膝骨碎裂皮開肉綻,狂叫著向下滾。

  老人轉過身軀,眯著老眼怪笑,笑得像只得意的老鴉,笑完向上面驚愕萬分的人群說:「好啊!我老不死身無半文,天不收地不留,今天走在路上,居然有打悶棍不長眼的小賤賊,搶劫我老不死這身破爛,真是年頭大變活見鬼啦!」

  下面二十余步,那位飛出去的仁兄已經寂然不動了。十八步下面膝蓋被襲的仁兄,正躺在路旁的草中痛苦地大叫救命。

  瘟神是個行家,打手式阻止眾打手妄動,雙手叉腰越眾而出,獰笑著往下走。

  「老鬼,你不要裝瘋扮傻。」瘟神在老人身前八尺止步說,「你能一下子打了在下的兩位徒弟,定是老得成了精的……哎唷!」

  驚叫聲中,瘟神向右一晃,幾乎失足摔倒。原來老人的蒼木杖,出其不意戮在那十圍粗的腰左側。

  「再給你幾下快活的!」老人欣然叫。

  沒有人敢相信老人那根糟手杖,會比閃電還要快,每一揮動只能看到虛幻的芒影,看不清杖的實體,像雨點般擊在瘟神的身上,著肉聲連續爆起。

  一杖一條痕,瘟神那雙巨手護不住身,連頭都抬不起來,挨至七八記,砰一聲大震,像倒了一條大牯牛,叫號著、翻滾著,骨碌碌向下滾。

  「每人吃我老不死的三杖,打不死算你們祖上有德。哈哈哈……」老人怪笑著揮杖向上沖。

  再蠢笨的人,這時也該變得聰明了。聰明的人,首先便想起譚正廷的警告:你們如果能平安離開白鶴山,算你們贏了。

  刀槍不入可力制奔牛的瘟神牛通,被一根不起眼的蒼木杖打得暈頭轉向毫無自保之力,誰還敢逞匹夫之勇去和老人拼命?

  不等老人沖上,所有的人已叫喊著一哄而散。

  尹五爺跑得最快,大概武藝的根底不太差。在三湘,幾乎無村不館,這個館,指的是武館。那些單姓村的祠堂,必定有兩個館:私塾和武館,文武合一。因此,尹五爺武藝不差並非奇事。

  譚正廷先一步閃在路旁,打手們把他忘了。他很機警,不擋在打手們逃命的去路上。

  老人是孤叟公羊化及,在他面前一站,支杖而立不住打量他,怪腔性調地說:「好傢伙!你在搞什麼鬼?」

  「我又怎麼啦?」他笑笑:「要我跪下來,叩謝你救命之恩嗎?」

  「要不是我人老成精,真被你蒙住了。」

  「能老得成精,這是福氣。」他半真半假地說:「老伯,人生七十古來稀,養十個兒女,恐怕有一半活不到成年就見閻王去了。人想死是十分容易的,想活到老卻是十分困難。」

  「不要兜圈子說話。」孤叟正色說。「你處處示怯,隱瞞身份,到底有何用意?」

  「怪事,小可本來就怯懦,不反抗就已經被打得半死,再反抗哪還會活到現在?不被當堂打死才是怪事。小可是土生土長的人,任何本城的人都會告訴你小可是譚正廷,貨真價實如假包換,想隱瞞身份也勢不可能……」

  「怪事!」孤叟抓抓頭皮,深感困惑:「你……你不是浪子譚彬?」

  「老伯,你認識浪子譚彬?岳州有姓譚的人,但沒有人叫浪子譚彬。」

  「老夫不認識浪子譚彬,但聽說過他這號人物,神交已久,可惜從未謀面,僅從朋友口中知道他的面貌……」。

  「所以老伯把小可認作浪子譚彬?」

  「算了算了!」孤叟顯得不勝煩惱:「也許老夫真的走了眼,真的浪子譚彬,決不會接受風塵雙豔仙那種放浪女人的保護更不會在惡霸的脅迫挾持下毫不反抗。」

  「小可不認識浪子譚彬,卻知道面對死亡和屈辱,人有時候必須打掉牙齒和血吞,不到最後關頭,絕不放棄希望,衡量情勢候機製造生路。」他無限感慨地說:「如果浪子譚彬另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接受風塵雙豔仙的保護,並不是什麼喪德敗行的嚴重事。老伯,你老人家一生行事,是不是一舉一動皆可望之史冊,一言一行皆可流芳千古為世典範……」

  「去你的!你小子牙尖嘴利,可惡!」孤叟抽了他一杖:「如果你不是浪子譚彬,老夫玩不出新把戲了。」

  「老伯要玩什麼新把戲?」

  「替老龍神披逆鱗,替洞庭一鶴與雙絕秀士通通竅。老龍神不該把宇內雙殘請來助拳,那會出太多太多的人命。洞廷一鶴和雙絕秀士太過縱容徒子徒孫,早晚會家破人亡肝腦塗地。老夫一個人成不了事,阻止不了這次慘烈的大屠殺,老了,不中用了。」

  「即使浪子譚彬在,他不一定肯幫你。」

  「他會幫的,這裡是他的故鄉。」

  「他已經死了。」

  「胡說八道!」孤叟瞪了他一眼:「他在山西碰上了魯巴活佛,魯巴的大印掌想要他的命,還真不容易。據老夫所知,魯巴活佛確是升天去了,傳說浪子譚彬也死了,但死不見屍算不了數,兩雄相遇,一個死了另一個就應該活著,他年紀輕輕死不了的。好了好了,你既然不是浪子譚彬,今晚我就不去找你了。哦!這附近潛伏著不少老龍神的人,一個個神出鬼沒藝臻化境,即使老夫不救你,那些人也會出面助你的,所以你我誰也不欠准的。走也!」

  譚正廷目送孤叟去遠,方泰然自若取道返城。他心中有數,附近潛伏著不少人,留意他的舉動。這些人其實並不是為了他而潛伏的,他只是無意中被捲入旋渦中的一個小泡沫,被雙方撥弄得團團轉,利用他為分散對方注意力的馬前小卒,如此而已。如非生死關頭,不會有高手出面和他打交道。

  返回客店,客店今天似乎冷冷清清,但緊張的氣氛顯然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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