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碧血江南 | 上頁 下頁
四七


  「散開防險!」張秋山急叫,綽刀閃在閘門後。

  閘門升上定位,九真仙姬臉色泛灰,抱著僵了的接引使者的屍體,像遊魂行屍般進入室內。

  「前輩……」張秋山驚叫。

  老道婆把愛侶的屍體挖出帶來,確令所有的人大吃一驚。

  怒火沖天的章春,也不知所措愣住了。

  九真仙姬把屍體緩緩地放下,無限深情地替屍體整裝,輕撫屍體的臉頰,久久,久久。

  終於,她徐徐站起,不轉瞬地注視著張秋山。

  「叫所有的人上去,守住所有的門戶,嚴防那些畜生們進入。」她一字一吐地說:「施主請留下,貧道有事奉告。」

  不等張秋山轉告,葛佩如第一個奔出。

  所有的人都走了,張秋山感到身上涼涼地,儘管室內溫暖如春。

  「凌霄客逼獨行交出乾罡坤極大真力絕學,同時要我幫他訓練許多絕色美女,利用她們施展美人計,斂財和裹脅武林高手名宿與達官貴人。但他只是一個利令智昏的爪牙,指揮他的主子是誰,我無法查出。」

  九真仙姬用沉靜的嗓音繼續說:「但多少我也聽到一些風聲。那個主子積極網羅高手名宿,培植實力組成一個神秘的集團,專做些殘害異己從中取利的歹毒勾當。施主,日後務必留神這個可怕的人。」

  「可能是飛龍天魔。」他肯定地說。

  「不可能!」九真仙姬也肯定地說。

  「這……」

  「天地雙魔根本還算不上人物,論身分名望,他還不配號召。」

  「會不會是乾清幫的人?」

  「也無此可能,乾清幫與凌霄客父子之間,只訂有利害相關的協議,彼此之間合作並不愉快,凌霄客父子如非必要,絕不肯沾惹乾清幫,以免引人注意。

  「白龍之所以未能獲得凌霄客的絕對信任,問題就出在白龍與乾清幫走得太近。貧道所知有限,一切全在施主小心留神了。」

  「晚輩感激不盡。」

  「你們出去之後,最好找地方住宿一宵,切不可亂走。」九真仙姬轉變話鋒。

  「為何?」他惑然。

  「城門關閉的前片刻,府城內外戒嚴,滿城的八旗兵出城之後,府縣的丁勇立即封鎖城內外,擒捉犯夜禁的人,箭手埋伏在要道,抗命者射殺勿論。目下已是三更初,城內城外處處殺機。」

  「咦!戒嚴?為何?」

  「聽說是兵發三汊河,那兒有叛逆聚眾造反。」

  「不可能的,三汊河茱萸灣的高文寺,建有皇帝的行宮,派有一個佐領,帶了三百名八旗軍駐守,附近嚴禁閒人走動,怎會有人聚眾造反?皇帝上次下江南,迄今快十年了。皇帝沒來,造甚麼反?」

  「我也不知道,反正諸位千萬不可走動,以免大禍臨頭。施主,出去之後,請擊毀閘門的機關。」

  「前輩自己擊毀……」

  「貧道不出去。這裏,就是貧道羽化的地方。」

  「前輩……」

  「走吧!祝福你。」九真仙姬稽首行體,緩緩坐下。

  「不要……」他大叫,急向前伸手便抓。

  九真仙姬突然躺倒在接引使者的屍體旁,天靈蓋突然波一聲迸裂開來,紅白一齊溢出。

  「前輩安眠……」他心酸地叫,深深稽首,找來一幅緞裳,覆蓋住兩屍再稽首,心情沉重地出室。

  ***

  揚州像一艘快要沉的船,江湖的牛鬼蛇神像是船上的老鼠,船還沒沉,老鼠已跑了個精光大吉。

  來不及跑的,當然遭了殃。

  大逮捕繼續進行了三天,好幾百人進了監牢。

  官府用大刀闊斧治理,凡是有底案的歹徒,一律罪加一等,雷厲風行,蛇鼠地棍也就隨之遭殃,城內城外人人稱快。

  以後三個月內,罪案減少了十分之九。

  外籍的可疑歹徒,一律送上囚車處解回原籍處刑,遠道的則上枷加鏈,由如狼似虎的解差拖著走長途。

  海捕公文有案的已決逃犯,就地執行再行文本籍,一府兩縣的父母官鐵腕處理,太快人心。

  知道內情的人,事後方知道這一府兩縣三位大人,職權如此驚人的背景,原來出於揚州衛守備府,與及揚州營參將衙門。

  更強硬的支撐,赫然是高高在上的江寧將軍府,公文往來皆用羽書(雞毛報)飛傳,由一位協領親司其事。

  甚至,駐江寧的兩江總督,與駐蘇州的江蘇巡撫,全都介入此事。

  至於文官方面,江寧布政使(江寧)與江蘇布政使(蘇州),當然牽涉在內。但他們自動放棄管轄權,而由軍方暗中主持其事。軍方,全是滿人。

  江寧布政使也是滿人,叫額沁納爾。通常,不論文官武官,滿人不任五品以下的奴才小官吏。

  揚州衛守備大人發兵三汊河的結果,官方不但沒公佈,甚且禁止耳語,杜絕傳播之口,只有參與其事的人知道。

  這些人都是八旗兵,八旗兵說話也沒有人懂。

  除了謠傳,這件事故無人知道真正的結果。

  ***

  五日後,鎮江。

  鎮江,也算是江南的大城。

  在天下各地,提起江南兩字,都認為是泛指蘇、松、揚、常,與杭州、江寧等地方。

  但在大江南北,所說的江南江北,江南則指鎮江江寧蘇州等少數江南岸地帶;江北,則指揚州、滁州、通州諸北岸大埠。

  兩地的風俗、民情、貧富,都有很大的差別,甚至江北人說話,江南人聽不懂。

  打起架來,通常江北人要表現得勇猛慓悍些。

  江南人碰上江北漢子,寧可採取吵架而不想打架,吵起來你我都聽不懂,哩吸啦各罵各的,不傷感情。

  有一現象頗為有趣,那就是江北婦女裹小腳的很多很多,而江南的婦女天足數量真不少。

  這表示江南的婦女,要比江北的女人強些,至少上了年紀不要人扶著走路,也就顯得活潑健康些。

  另一現象也有趣,揚州是江北,卻具有濃厚的江南風味;鎮江是江南,卻具有江北的面貌。

  所以說,揚州是江北的江南,鎮江是江南的江北。這也就明白地表示,鎮江有許多江北人在此落腳。

  這均表示鎮江是一座最複雜的大城,海運漕運的中心,商業鼎盛,比兩座首府(江寧、蘇州──江蘇設兩市政使司)更繁榮,更富裕。

  毫無疑問地,這裏也是牛鬼蛇神的最佳獵食場。

  人口急劇膨脹的結果,是貧戶愈來愈多,鋌而走險的人,也日漸增加。當然,為非作歹噬人自肥的人,並非完全是貧窮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垃圾;有城鎮村落,就有城狐社鼠;絕無例外。

  京口驛在西門外運河旁,通常把這裏稱作清河碼頭,相當熱鬧,市肆林立,檣桅如林。由於位於城外,所以沒有夜禁,旅客不受拘束,因此有此地方徹夜營業,什麼古怪事都可能發生。

  京口客棧是一座口碑不怎麼好的二流客店,落腳的旅客品流複雜,藏龍臥虎,蛇鼠同穴。

  張秋山落店已有兩天,住房在三進院,是一間有外間的上房,他的身分付得起食宿費。

  近午時分,他一身亮麗踱入驛站北面的鴻賓酒樓。

  鴻賓酒樓算是頗具聲譽的老字號,酒菜很不錯,食客以船上的貨主或有錢的旅客為主。

  樓上已有六成食客,大半是前來午膳的,酒菜也簡單,筵席通常要在天黑後才有人叫。

  在座的食客中,他穿得不算很體面,烏雲豹裘其實不是豹皮,而是次等的狐皮所裰製。

  他鄰座那位粗眉大眼的大漢,身上就穿了天馬皮外襖(狐腋裰製,或稱白狐裘),價值就比他的烏雲豹高二十倍以上,甚至三十倍。

  他剛坐下,還來不及向跟來的店伙吩咐,穿天馬皮外襖的大漢,一雙巨眼緊盯著他,突然舉手喂了一聲。

  「小子,你不是張秋山嗎?」大漢瞪著巨眼叫,穿得像個紳士,說起話來卻粗野得很,江湖味好濃好濃,「他娘的,招子長在頭頂中,不認識鐵金剛霍大魁了?」

  「嗨!原來是你這渾球!」他也欣然叫,「三年不見,你他娘的發了橫財,抖起來了,穿得像個人樣,我那敢認你呀?他娘的!你這件天馬皮裘,到底是從那一具屍體上剝來的?神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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