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八荒龍蛇 | 上頁 下頁 |
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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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龍韜哈哈狂笑,聲如鬼哭,叫道:「沈公子,你以為咱們是什麼人?事到如今,你怎可令朋友們失望?想當年,我與金兄弟返回蔚州,閻教主已被教友所賣,被擒赴京師遇害。我兩人失望之餘,本擬遠走大漠另圖發展,卻打聽出令尊為了我們的事,被國賊嚴嵩攀害,將令尊的大名,列入本教的名單中。令尊一代忠臣,他的死天下冤之。我們白蓮教不是天生的叛逆,只要有飯吃,誰願意造反?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咱們恨的是那些把持朝政,不顧百姓死活的奸臣狗官,敬重忠義賢士。令尊風骨嶙峋,舉世同欽,為了我們的事被誣攀,冤死宣府,株連抄家,子孫無遺。其實,朝廷如聽令尊疏義,蒙人何至於出入邊牆如入無人之境?本教又何至於鋌而走險造反?我兩人激於義憤,劫牢反獄將公子救出,遠走西域亡命,所為何來?高、夏、雲三位老弟,奉命前往山西刺公子,他三人是黑鷹會的高手,黑鷹會得了嚴世蕃狗官一千兩黃金,所以派他們四出追捕,在山西道上碰上了。當他們知道你是沈公純甫的後人時,激起俠義骨風,甘願冒死叛會,隨公子逃至西域,他們又為了什麼?岳大哥在索克圖貴為異族駙馬,他並不知令尊為何許人,他是在下的早年故交,聽在下將始末道出,毅然放棄家小,追隨公子亡命,他又為了什麼?無他,英雄肝膽,俠義襟懷而已。沈公子,要死便死在一處,你死了,咱們誓不獨生。回來,咱們和他轟轟烈烈拼一場。」 柴哲虎目生光,大叫道:「沈公子,令尊可是錦衣衛沈經歷沈煉麼?」 「正是先父。先父官雖卑微,但有一顆耿耿丹心。」 錦衣衛,是皇帝老爺的親軍,不但負責皇帝老爺的安全,也負責京師與皇宮附近的治安。經歷是文職,掌理文書收發,官階是七品或從六品,小得可憐。這位沈煉官雖小,卻是萬古流芳中的人物。他是會稽人,字純甫,嘉靖十七年中進士,外放溧陽知縣,膽敢捋御史的虎鬚,被轉調往荏平。後來丁父憂去職,再補清豐知縣。之後,便調入錦衣衛任經歷。為了俺答請貢的事,他敢主張不許韃子請貢,滿朝文武都是些膽小鬼,都不敢說話。吏部尚書問他:「你是何官?」他說:「錦衣衛經歷沈煉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就這幾句話,把陳兵京師城下,挾武力請貢的韃寇請貢要求一語勾銷。 他獻攻擊韃寇要策,皇帝老爺不採納。上疏請兵北伐,照樣不准。上疏揭發嚴嵩父子的賣國罪行,卻碰了大釘子,皇帝老爺一火,當殿行廷杖刑罰,打得他死去活來,然後發配到保安做農奴。保安州直隸京師,州西南有桑乾河,河從山西蔚州流入,蔚州就是白蓮教昔日造反的地方。 他在保安做農奴,當地的人知道他的遭遇,不但遷居讓屋,父老更親送食物,請他做夫子,教育附近的子弟。他老兄膽大包天,不但教子弟們以忠義大節,更縛草為人,寫上唐朝的李林甫,宋朝的秦檜,加上嚴嵩三個人的大名,喝酒時聚子弟學生射草人為樂。有時單騎馳抵居庸關口,向南戟指大罵奸賊嚴嵩,直罵至痛哭流涕方行返回。 嚴家父子怎受得了?不死才怪。他不但得罪了嚴嵩父子,還敢上書臭罵縱兵慘殺避寇百姓的總督楊順,作文遙祭枉死的百姓良民,終於惹下了殺身之禍。在嚴嵩父子的授意下,恰好蔚州白蓮教造反,楊順便乘機將他的姓名列入教徒的名冊中,將他帶至宣府斬首。他有三個兒子,襄、袞、褒,先是三人全部充軍,後來楊順認為嚴嵩不滿意充軍的輕刑,便派人追回。杖殺了袞和褒。沈襄起解早了幾天,押回也晚,被押在大牢,生死關頭,謝龍韜和金宏達兩個教徒來得正好,將沈襄救出亡命西域。 柴哲知道沈煉這個人,卻不知沈煉的後人是誰。他自己也是間接受到嚴府迫害的人,破家切身之痛,往事歷歷如在目前,登時氣湧如山,渾忘厲害,猛地轉身,挽弓待發,箭尖對正了杜珍娘的胸口,沉聲問:「杜姑娘,雙手張開,離開你的針囊。」 「你……」杜珍娘駭然叫。 「丟下劍,千萬不可妄動。」 「你……」 「我是當真的,你不聽只好給你一箭。」 杜珍娘丟下劍,雙手外張。 「他們的話是真是假?」他沉聲問。 「句句皆真。」 「黑鷹會得了嚴世蕃黃金千兩?」 「是的,他要斬草除根。」 「黑鷹會是……是……」 「是做殺人買賣的秘密幫會。」 「你們都是……」 「職業殺手,暗殺英雄。」 柴哲重重地哼了一聲,冷冷地說:「你走吧,我不殺你。」 「你……」杜珍娘訝然驚叫。 「我跟他們走……」 「老天,你不怕令師……」 「師恩雖厚,但不能要我做喪心病狂的無恥之徒。」 杜珍娘胸膛一授說:「回中原開香堂,你我都死,我跟你走……」 驀地,山鞍上傳來了歐文琮的冷酷叱喝:「你兩個叛徒給我站住!」 「姓歐的,你回去告訴端木鷹揚,說我柴哲走了,不及面辭。你走吧。」柴哲搶著叫。 歐文琮大踏步向下走,一面吼道:「你兩個該死的東西,上來,收起你們不要命的怪念頭,本壇主替你們守秘,目下回頭,尚未為晚。」 「你再下來一步,休怪柴某心狠手辣了。」柴哲叫。 歐文琮不受恐嚇,向下邁步。 山鞍上出現了古靈的身影,向下低叫:「會主快到了,柴哥兒,及早回頭。」 柴哲扭頭向下叫:「沈公子,你們快走,我斷後。」 謝龍韜大喜過望,立即精神百倍。眾人相攙相扶,急急退入林中逃命。 歐文琮仍然向下走,判官筆護住了身前。 柴哲向杜珍娘低叫道:「你先退下去,我應付得了。」 他屹立如山,冷靜地徐徐舉弓,弓弦上搭著他留下來的最後一支鷹翎箭。 近了,五丈、四丈…… 弓徐徐拉滿,箭尖發出懾人的寒光。 三丈……兩丈……他仍然屹立如嶽峙淵停。 冷面閻羅略一遲疑,突然飛撲而下。「嗡!」弦聲狂振,箭出似流星。 這瞬間,柴哲的右手拔出了藏鋒錄,脫手飛擲,人隨著向上搶。 歐文琮上了當,判官筆斜擊來箭,箭桿突然折斷,箭尾仍向前飛,而且是橫著飛,「唰」一聲擦右耳而過,他本能地向左扭頭閃避,顧得了上盤,下盤空虛,藏鋒錄銜尾而至,貫入右大腿內側。「哎……」他大叫,身軀一震,人仍向下衝。 柴哲到,丟掉弓,一把扣住他的左腿向下帶,右拳斜飛,「蓬」一聲重重地抽在他的左脅下。接著左拳再進,「噗」一聲搗在他的小腹上。兩記重拳發如連珠,快逾電閃。 「哎……哎……」冷面閻羅怪叫,仰面便倒。 柴哲一腳踏住他的丹田,拔回藏鋒錄,冷冷地說:「我不殺你,不要追來。」 冷面閻羅已被藏鋒錄擊破了氣功,再受到力道千鈞的重拳擊中要害,右腿已無法活動,內腑翻騰,已是半條命,怎能再追? 柴哲抬回弓,向搶下的古靈叫:「靈老,留一分情義,不要追來,不然有你無我,沿途關照之情,將盡付流水。後會有期,珍重。」 說完,大踏步走了。 古靈拾起冷面閻羅的判官筆,長嘆一聲,抱起冷面閻羅向上走。 「你……你何不……不殺我滅口?」冷面閻羅喘息著問。 「本堂主老了,心軟了!下不了手。」古靈笑著答。 「你該早些下來,是……是存心放走他……他們……」 「我下來也沒有用,還得賠上老命。」 「他……他真是副會主的門人?」 「是的,但他的藝業不知比咱們高明多少倍,奇怪。」 「你有何打算?」 「該問會主。」 「剛才你說會主快要到了,是真是假?是示意叫他及早的脫身呢,抑或是釜底抽薪故意救我?」 「也許兩者都有。」 「當然,這些事我不會提。」 「本堂主深領盛情。」古靈沉重地答。 「堂主不覺得本會這幾年來,行事有點倒行逆施麼?」 「這個……我可沒留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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