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八荒龍蛇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他們在一處友善的冬窩子休息三天,等候無為居士幾撥人馬通過黃河九渡逾查鄂靈二海,免得彼此碰頭。

  他們不等倒還罷了,休息三天,反而等個正著。無為居士五撥人馬沿河上行,這時還未到達呢。

  五撥人馬自從失去古靈一行七人的蹤跡後,仍然向西行,各懷鬼胎,互相監視。

  本來,五嶽狂客一群人該放棄追蹤的,黑蝴蝶一群人有另三撥人掩護,假使下手擒人,必將引起公憤,眾怒難犯,吃不消得兜著走。可是,他們不死心,準備在二海附近找機會動手,得手後便從古道自西寧返回中原。甚至還想再遇上古靈,連古靈七人全部擒解四川法辦哩!

  無為居士、江淮暴客、黑蝴蝶三夥人,都是前往烏斯藏搶劫法王的,彼此心中有數,利害衝突,各懷鬼胎。但為了怕西域人尋仇報復,不得不暫時容忍,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逐漸有暫時聯手結合的趨勢。

  至於閔老人一行六人,誰也摸不清他們的底細,他們絕口不談來龍去脈,不吐露來蹤去跡,顯得極為神秘,而且對沿途的地理山川似乎十分熟悉。

  五撥人各帶了通譯,但閔老人六個人似乎都通曉西域語,沿途與西域人打交道,極受西域人的歡迎。

  柴哲在趕路中,不忘苦練絕學,在冰天雪地的艱苦境遇中,他比任何人都苦。其他人全都將練功的事登諸腦後,除了趕路,便是進食和睡覺。他卻要勤練不輟,早晚更是加倍用功。

  只有知道自己處境危險的人,方能勤練不輟,時時警惕,刻苦自勵。也只有這種人才經得起考驗,才能有成。

  經過閔老人的一番指點,他靈智大開,藝業日進,連他自己也難以相信他自己的成就。

  他身上有兩件東西,從不在人前露相,那就是竹簫和神匕藏鋒錄。好在西域服裝不離身,晝夜不需脫除,懷中可藏大量物品,連古靈一群人都不知他裝了些什麼東西。

  一早,他離開西域人的帳篷,天宇暗沉沉,風雪已逐漸減弱,似有放晴的跡象。

  他踏雪而行,登上一座小山,用雪淨了臉,脫下臃腫沉重的皮套襖,首先練半個時辰真氣,其次是拳腳、兵刃,最後是暗器。近來,他發覺自己已能六合如一,神與意通,似乎已到了內家所謂任督已通,玄門弟子的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佛家所謂清淨四大,超然界外的境界了。

  他左手食中指的指縫中,挾了一支鐵翎箭,眼神落在飄落的雪花上,信手一彈,箭化虹而出,擊中了兩丈外他心意所注的一顆雪花,「得」一聲箭貫入一株小樹幹。近來,他已極少練連珠箭,尤其避免一發三支或五支。他認為數多則力分,無法擊破練了氣功的人體。同時,不發則已,發則必中,中必是要害,何用多支?多支表示自己沒有信心,功夫到家斷無不中之理。

  人就怕缺乏信心,信心卻又需要真才實學培育;經過索克圖牧地的兇狠搏鬥,他對自己的藝業頗具自信,雖不曾與超塵拔俗的高手名宿較量過,但在內心深處,他並不懼怕任何人。在兩丈內擊中飛舞著的雪花,而且是在昏暗的黎明天色裏發射,連他自己也似乎有點難以置信。不論兵刃及暗器,出擊時全憑以神御刃,六識俱到,五通歸一,這才是所謂化境。至於認位出招,辨物出手等等,已是下乘手法,手永遠跟不上神意,永遠感到力不從心,這種人必須痛下苦功,花一二十年功夫,是否能達到他目前的境界,尚無把握哩!

  他連發十二箭,每一箭皆有如神助,箭箭中的。他深深吸入一口氣,舉步上前抬箭,緩緩地逐支撿拾,一面不住忖道:「少莊主這幾天來,對我的態度轉變得有點離奇,言聽計從近乎巴結,不知他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

  他緩緩地抬起最後一支箭,突然心生警兆,感到有人向他接近,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覺突然襲到,令他本能地順勢伏倒,向側急滾。

  「唰」一聲響,一支狼牙箭幾乎貼背擦過,從後腦掠頂呼嘯著向前飛,「篤」一聲射入前面的樹幹中,深入五寸有奇。高山地帶的針葉樹久經風霜,而且在嚴冬時節,木質堅硬無比,普通的刀槍很難損及樹幹,箭更難在百步內射入一寸半寸。而這支箭卻深入五寸以上,委實駭人聽聞,即使練了六七成氣功,恐怕也禁不起如此兇狠霸道的一箭。如果射中未運氣護身的人體,透體而過並非奇事。

  他滾到樹後,抬頭搜視。

  他原是面向冬窩子的,暗襲的人從背後發箭,背後是西北,剛抬頭,便看到第二支箭破空而至。

  不但看到箭,也看到人。六七丈外的雪堆後,站著兩個西域服裝西域人,正發射第三第四箭。看他們的發射姿勢,便知是行家,弓開如滿月,箭發似流星,一閃即至。

  他滾至樹後藏身,接著突然躍起,恍若驚兔般竄出兩丈餘,猛地向下一伏。

  第五第六兩箭,從他頭頂飛過,嘯風聲似隱隱風雷,箭的勁道委實驚人。

  兩名西域人知道遇上了強敵,三十六著走為上策,突然扭頭便跑,腳下奇快。

  柴哲本待銜尾急追,驀地山下傳來了古靈的大叫聲:「柴哥兒,快來。」

  他腳下一頓,剛站起想竄出的身軀剎住了。

  兩名西域人又回身發了兩箭,落荒而逃。

  他向側一閃,兩箭落空。

  「柴哥兒!」古靈的叫聲又至。

  他只好放棄追趕的念頭,回身拾取西域人遺落的箭。本來,他可以一面追,一面向古靈示警,可是,他認為這兩位西域人是附近仇視漢人的西域族,假使驚動古靈,追上之後,必定鬧出事來,還是放過他們算了。

  他拾了三支箭,向山下走去。

  古靈在山下等他,領著西域族的一個中年西域人。原來冬窩子的頭人派人急急地來找古靈,古靈卻不懂西域語,比手劃腳纏了許久,半句話也沒聽懂,只好找他來做通譯。

  他和西域人用西域語交談,原來是頭人要派人到色納楚河口的畢拉寺獻牲,問古靈七位漢客願否同行。預定明早動身,如果同行,必須及早準備。

  獻牲,也就是將肉用牲口供給喇嘛食用。本地區的西域人,迷信之深,委實出人意表,家中窮得有一頓缺一餐,但千方萬計也要弄些金銀、牲口,甚至女人,無條件地供給喇嘛享受。他們怕神鬼怕得要死,寧可餓肚皮,也要將辛苦得來的金銀供給喇嘛享受,只求喇嘛替他們消災。喇嘛的權力,比宗主或頭人的權力要大得多,西域人有時敢反抗宗主或頭人,卻絕不敢反抗喇嘛。這地區分為兩種人,一是最富的人,另一是最窮的人。富的是喇嘛,最窮的是西域人。頭人雖也富有,但比起喇嘛來,仍然相差懸殊。

  西域人逐水草而居,遊牧各地,雖也有些建寨定居,但只限於極少數的部落。因此,統治中心以寺院為主,寺院所在地,也就是西域人的交易中心。

  自從蒙人人主中國後,深知宗教的力量,所以善加利用,在中原放任與扶植佛道兩教,在西域、藏地則培植喇嘛,便於統治。

  大明將蒙人逐走,在西域藏地區的政策,仍然沿襲蒙人,在西寧設立僧綱司,於西寧、碾伯、南川等地建喇嘛寺,由皇帝親賜匾額,大封喇嘛、禪師、灌頂國師、大國師、西天佛子……這都是統治的手段,確也收到極妙的效果,卻使這些少數民族,永遠滯留在愚昧時代中,積弱不振,種族凋零。

  畢拉寺,建於色納楚河河口,地當往來要衝。東沿瑪楚河下行,從古爾板崑多崙河入四川。西可至烏斯藏,北可到西寧,南至通天河,抵烏斯藏的巴塘。

  這兒是本地區西域人的貿易中心,也是禮佛的聖地。除了畢拉寺的雄偉佛殿外,也有幾個定居的西域寨。

  每當六月六日曬佛節到臨,這一帶附近數百里的西域人,全都盛裝誠心前來與會,盛況空前,可望聚集萬人以上。但平時,尤其是隆冬季節,除了喇嘛外,便只有附近幾座寨子有人。

  喇嘛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一家大小住在寺中,也有女的喇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在唸經拜佛之外,大參歡喜之彈,裝神弄鬼,作惡多端。

  那時,黃教崛起但尚未普及,這些紅衣喇嘛簡直不像話。附近的西域人,輪流奉獻上自己的財物牲口,供養這批廢人,死而無怨。

  聽說西域人要至畢拉寺奉獻牲口,柴哲正合心意,便將西域人的意思向古靈說了,接著用漢語說:「咱們樂得利用他們的奉獻機會,同至畢拉寺,打聽謝金兩人的行蹤。」

  「好,咱們明天與他們結伴而行。」古靈點頭首肯。

  柴哲將古靈的意思向西域人說了,順手將拾來的箭遞給西域人,問道:「這些箭是誰的,你認得麼?」

  西域人將箭接過,仔細察著良久說:「這支箭鐵桿,鷹翎,狹鋒鏃,長有三尺,我們附近沒有人使用這種箭。漢客,這種箭一支可值五頭羊哩!」

  「會不會是蒙人的箭?」

  「蒙人也不會有這種箭,這……聽說你們漢軍的將軍,所用的箭可能與這些箭相同。」

  「你們附近曾否有人到過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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