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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晝短夜長,申牌初已是黃昏時分了。杜珍娘到底是女流,感到饑寒難忍,她走近古靈叫道:「古老,該找地方歇息了吧?」

  柴哲扭頭道:「早著呢。」

  「怎麼?天都快黑了!」古靈問。

  柴哲往遠處山峰一指說:「冬季西域人都往山裏躲,入山還得走一個時辰,除非願意在雪中睡覺,不然就得進山去找宿處。」

  「那就快走。」古靈大聲叫。

  柴哲領先便走,不久進入了群山起伏的地帶,人在雪封了的古林中越行,曲折盤旋進入了一處山谷。

  「這一帶全是洪荒森林,須防野獸哩!」白永安說。

  「大雪封山,不會有猛獸的。」柴哲答。

  「會不會有狼群?」古靈問。

  「沒有。初冬時節,獸類早已儲有冬糧。冰凍狐狸解凍狼,將解凍時,狼群的冬糧已竭,因此成群外出獵食。這時節不怕冷的野獸,只有狐狸,你們不怕狐狸吧?」

  古靈呵呵笑說:「柴哥兒也會說笑話哩!山裏面真可找到西域人的住處?」

  「找得到。西域人初冬即放火燒掉草原,遷入山區建冬窩子過冬。冬窩子建在山之陽,背風向日面水,以避風雪。山高則冰雪難消,河大則易結冰斷絕水源,因此,要找冬窩子不能在大山大河附近去找。只要看到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山,山陽三面平曠開朗,有小溪而多樹木,山谷迂曲,裏面必定有冬窩子。」

  不久,到了一座谷口,柴哲舉目四面眺望,說道:「右面五里外也有一座谷口,顯然裏面是西域人建冬窩子的地方。諸位一面暗中戒備,以防不測,見了西域人,最好不要開口,由我應付。走!」

  剛舉步,後面的杜珍娘突然叫:「瞧,左面有大批人馬,」

  眾人一怔,柴哲注視片刻說:「不是西域人,是蒙人。放下包裹,準備惡鬥。」

  十二匹健馬踏雪而來,不徐不疾。這些馬共有三種,三匹烏騅,兩匹玉花驄,七匹棗騮,都十分雄駿,不像是矮腳的蒙古馬。馬上的騎士不易看清,但都戴了毛帽,所以柴哲認出是蒙人,西域人是不戴皮帽的。

  蒙人比西域人剽悍,在大河——瑪楚河下游稱大河——兩岸以征服者自居,將西域人趕向西面和南面,因此柴哲下令備戰,他們目前穿的是西域服裝。

  眾人將包裹放下,堆在一起,柴哲叫:「咱們迎上,在林緣等候。」

  六個人在山坡下的谷口平原樹林前,一字排開。十二匹健馬漸來漸近,騎士們也看到了他們,隊形立變,三匹馬騅在前,兩匹玉花驄在後,七匹棗騮左右分張。相距五六丈外,勒住了韁。十二名騎上高踞雕鞍,鷹目炯炯地向站在林緣前的六個人打量。

  不管蒙人或西域人,冬季的衣著皆不分男女,只可從頭部分辨。

  前三匹烏騅上的騎士,頭戴猞猁猻皮帽,羔皮長襖,外罩豹紋背心形披甲,紅腰帶,皮褲長靴。鞍袋帶了革囊,背著已上弦的弓和箭袋,腰是狹鋒長刀。

  兩匹玉花驄上的騎士,穿著打扮相同,只是胸前從耳際垂下兩根彩色布囊,這就是所謂發袋,一看便知是婦女,袋中盛著髮辮。

  七匹棗騮上的騎士,打扮與烏騅上的騎士相同,但披甲上不是豹紋,而是用藍彩繪了一隻大雕的圖案。

  人和馬渾身是雪,只露出一雙眼睛。柴哲臉色一變,開掩口的氈巾,向古靈說:「是綽羅斯人,蒙人中最貪婪的一族。」

  古靈沉著地說:「記住,沒有必要,盡可能不動手拼搏。同時,必須向他們打聽沈襄的消息。」

  柴哲點頭同意,舉步迎上。

  中間的騎馬騅騎士高舉戴著皮手套的左手,示意同伴注意,然後挪了挪佩刀,按了按胸前隆起處,方策馬徐進,進至兩丈左右停住。

  不論蒙人或西域人,出門隨身定然帶了三寶。那就是寶刀、駿馬、懷中的菩薩,而以菩薩為最重要,等於是他們的守護神,打罵人不要緊,侮辱了他們的菩薩,將有天大的麻煩。

  這位騎士已看出柴哲所佩的兵刃是劍而不是刀,這種江湖人所用的佩劍,與官兵的劍不同不能當刀飲用,在邊陲地帶,極少有使用這種劍的人,因此,騎士深懷戒心,先按懷中的菩薩以求庇護。

  柴哲身高近八尺,一步步向前走,蒙人豈敢輕碰,勒住了座騎,用西域語叫:「站住!你不像是梭宗部落的人。」

  柴哲站住了,不用西域語而用蒙語答道:「我們來自古爾板崑都崙河,迷失道路。」

  「咦!你說的是蒙語,口音像是輝特族人,怎麼會來自古爾板崑都崙河?你定是奸細。」騎士掀開掩口用蒙語。

  蒙人侵佔庫庫淖爾(青海)之後,逐漸南下,一部分西上進入柴達木。留在庫庫淖爾附近的蒙人,旗族甚多。綽羅斯一支盤據庫庫淖爾南北,勢力直達南部的恰克河附近,是所謂海寇的主力。

  這些人性貪而悍,好勇嗜殺,歧視異族。庫庫淖爾附近的大牧主,大部分是綽羅斯人。

  輝特人則盤踞在庫庫淖爾的東部,地屬西寧衛。這一旗人漢化甚深,小部分是祖先在前朝任官的人,不論男女,大部分通漢語,而且喜穿漢裝,與漢人倒能和平相處。

  他們不過問綽羅斯人的事,也不與西寧衛的官兵衝突,聲言除非西寧衛的官兵趕他們走,不然絕不與官兵為難,他們希望安居樂業,但和平不可得則不惜一戰。由於他們的祖先大多曾在中原做官,所以得天獨厚,富人甚多。可是由於他們對漢人的態度友好,因此與綽羅斯人幾乎水火不相容。

  其實,他們雖是蒙人,宗支分得一清二楚,同屬布林罕(汗)的一支,卻互相仇視,正是可以同患難,不能同安樂的典型寫照。

  柴哲從溫豹兄弟的口中,略知蒙人的情形,可是沒有料到這位綽羅斯騎士,會誤認他是輝特人,麻煩來了。他火速戒備,用西域語高叫道:「我們的確是來自古爾板崑都崙河,不是輝特人。」

  騎上怎肯聽?一聲怒叫,拔刀驅馬疾衝而上。

  柴哲向後飛返,退抵林緣。

  騎士不敢驅馬衝入林中,兜轉馬頭馳回,揚刀大叫,其他的男女騎士紛紛下馬。

  「怎麼回事?」古靈急問。

  柴哲將懷中的雜物取出丟在一旁,用苗語叫:「準備動手。他們是綽羅斯人,以為我們是他們的世仇輝特人,不由分說,指我們是奸細。」

  古靈一揚蛇紋杖,叫道:「好,動手,咱們接收他們的座騎。」

  柴哲向文天霸招手,說道:「靈老,先不必把事情鬧大。小侄和文叔先上,見機行事。蒙人剽悍而驕傲,除非是兩軍交戰,平時械鬥不屑群毆,小侄和文叔先鬥鬥他們,爾後再臨機應變。」

  他將頭上的氈巾迅速解開,取一頂風帽戴上。頭上纏得太緊太密,影響目力和聽覺,所以他要換帽。

  文天霸也火速準備停當,兩人大踏步迎上。

  十二名男女蒙人雁翅排開,兩面列陣。

  柴哲先獨自迎上,用蒙語朗聲大叫道:「我們來自中原,風雪迷途,不想和任何人結怨。你如果不講理,過來拼個死活,講理,你們走。」

  先前答話的騎士舉手一招,召來一名蒙人,兩人摘下弓箭交給同伴,拔刀在手迎上,厲聲道:「奸細!你們騙不了人。告訴你,梭宗部落是我們的,你們若要染指,得死!藍雕旗十二勇士,從不放過你們這些奴才。」

  柴哲拔劍在手,點手叫:「上!我,姓柴名哲。」

  騎上挺刀欺近,吼道:「我索羅真鄂濟爾。殺!」吼聲中,衝上就是一刀。

  蒙人有姓有名,西域人則以居住地為姓,以山川禽獸物品為名。鄂濟爾,意指金剛。

  柴哲向側一閃,笑道:「我要活捉你這金剛。」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他從對方出刀的手法中,已看出鄂濟爾只是力大無窮,刀沉力猛而已,並不足虞,所以大言。

  鄂濟爾火起,一聲怪叫,搶入狂攻三刀,腳下雪深沒膝,他居然進退十分迅疾,雪花向四面八方飛濺。這就是十二勇士不敢用馬衝的緣故,馬在深雪中無法指揮自如。

  柴哲用劍接最後一刀,「錚」聲暴響,火星飛濺,鄂濟爾被震得連退兩步。

  柴暫不容對方喘息,跟進遞劍刺出叫:「葛布拉(天靈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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