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霸海風雲 | 上頁 下頁 |
二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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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沉痛的語聲,似乎仍在他耳邊流動。他一抹臉面,一咬牙,舉步又踏上一級石階。 一道電光在天際疾閃,接著轟隆乍雷突震,似乎天動地搖,整個寺院似在搖撼動中。 狂風益烈,雷聲連綿不絕,天空中金蛇亂舞,大地閃光,乍明乍暗。 大殿中神幔飄揚,閃光中,金剛羅漢等佛像令人望之心悸,龕中的佛像卻甚為清晰,反映著金光,栩栩如生。莊嚴寺的佛像,塑工之精,天下聞名,一紋一褶十分傳神,在閃光中,它們像是活的一般。 怪,廟上唐代畫聖吳道子所畫的觀音像,白衣似乎迎風飄舉,浮瓶中的柳枝也像在搖曳。朦朧中,四面八方佛像在動,宏闊的大殿充溢著緩緩雷聲。 轟隆一聲焦雷狂震,嘩啦啦雨聲,如萬馬奔騰。第一顆雨灑落在山海之王的鼻尖上,涼颼颼地。只剎那間,他的衣衫全濕了。 他仰天發出一聲長嘯,手一抄小劍出鞘,劍尖前三尺晶芒閃爍,映著天上電光,幻化萬道彩虹。明滅之間,影像懾人心魄。 老和尚改跪為坐,合掌輕誦佛號,虛弱地說:「願檀樾慈悲,殺了老衲,不可毀古寺佛像金身,我佛佑你。」 山海之王猛然一震,只覺一陣昏眩,依稀,他感到自己站在一個古洞之前,身後就有一個跏趺而坐的虛弱老和尚,正在他耳邊傳他一種奇異的心法;他手中,小劍飛旋,光芒盤舞,光影中,三條黑影在狂撲竄走。 恍惚中,老和尚似乎在對他說:「南無阿彌陀佛,悠悠此生,今從此別。我佛慈悲……」 他突然尖叫一聲,大叫道:「天心大師……」 叫聲未盡,一個身穿半截青衫,裸著粉腿的女人,突在朦朧中向他撲來,耳邊中響起了模糊的嬌嫩的呼喚:「雲弟……」 他並未清醒地分辨,只本能地大叫:「芸姊……」 叫聲一出,他只覺幻影倏滅,一陣暈眩襲擊著他,他搖搖晃晃,手中的小劍在顫動。 他退下一級石階,手一振,小劍的劍芒拂過他的眼前,電光一閃,他驀地抬頭,冰涼的雨滴濕了一臉,劍芒的徹骨奇寒他也感覺到了。 他猛地一聲虎吼,左食中二指向前一伸,一道奇猛的指風破空飛射。 他臉向上,手向前指,正是指向斜上方的方向。 「噹!」一聲悠然鐘聲,破空飛揚,久久不絕。 「檀樾好精純的天心指力,不愧天心大師的高足。」老和尚突然向他發話。 鐘聲一響,他神智倏清。但他並未將老和尚的話聽清,神智乍醒之間,只聽到最後「天心大師高足」六字。 人雖醒了,但腦中仍在恍惚,先前的幻象,仍有些兒依稀之感。 他反手收劍,踏上三級石階,信口問道:「老和尚,天心大師是誰?」 「乃是老衲一甲子之前,於豫章同研竺叔蘭所抄般若經的至交,同參兩載,他已先老衲歸西了。」 山海之王仍是茫然,那虛弱的老和尚身影,依稀在記憶中緩緩而現,他喃喃地說:「天心大師……天心大師。哦,記不起來了。」 「老衲如不昏眩,確知檀樾定是天心大師的高徒。」 「天心大師,我不認識他。」 「剛才檀樾在恍惚中,以天心指絕學遙擊金鐘。普天之下,能以指力遙擊三丈外的人,得未曾有,非天心指實難臻此。」 「你怎知我在恍惚中?」山海之王訝然問。 「檀樾靈臺昏昧,舉動中可一覽無遺。以老衲觀之,檀樾定然深受刺激,曾遭逢大變,往事依稀,時現腦際,幸而檀樾秉賦異於常人,日後靈臺自清,但須外物疏引,心中明鏡方現靈光。如檀樾予老衲機緣,願為一盡綿薄。」說完,向他伸出一隻右手。 山海之王目力奇佳,黑暗中可辨纖毫。老和尚的掌心,晶瑩如玉,在雷電的閃光中,似乎隱現光華。 他渾身沐浴在暴雨中,不由自主緩緩向前欺近,到了老和尚身前最後一座石階,徐徐蹲下了。 老和尚低誦佛號,手徐徐伸到他的頂門,按住他濕淋琳的亂髮,一道暖流自他掌中發出。老和尚喃喃輕語道:「菩提非樹,明鏡非臺;還汝靈智,光照……」 老和尚四句偈語未完,山海之王已一蹦而起。 他本是沉迷在逐漸清晰的幻象中,突覺頂門老和尚的手掌突然由熱變冷,腦海中一震,眼前似乎突然現出一個美麗的少女面孔,正張開雙手,甜笑著向他撲來。 這少女面容是那麼清晰,是那麼廝熟。 他心中狂震,突然脫口大叫:「黛,黛妹妹……」 他渾身顫抖,如中電觸。驀地裏,天空中一道極強的閃光乍亮。 少女的幻影已到,手伸到他的肩頸了。 這剎那間,雷聲乍響,天動地搖,暴雨如注。 山海之王陡然一震,神目倏張,異彩暴射,像兩道電炬。少女的身影消失了,那搭到的手不見了,他只見到老和尚壓在他頂門上冷氣緩射的手。 由這隻手,他想到晝間襲擊他脊心的手,本能地一蹦而起,發出一聲震天長嘯,閃電似掠出寺門,消失在狂風暴雨之中。 老和尚向天伸出雙手,長嘆一聲道:「功虧一簣,天意也,」 狂風暴雨雷電交加中,山海之王在臬蘭山中飛掠,來去如電,所經處草木遭殃。他從皋蘭山奔到五泉山,又從五泉山折回,雙手急舞中,山石巨木應手而飛。 恍惚中,過去的情景回來的,似乎曾經有那麼一次,他曾經在同樣的狂風暴雨中,奔走了一晝夜。 依稀中,那少女的臉孔也出現了。她,正跪在那兒,一把紫色光華四射的寶劍,持在她的手中,突向頸下一抹。 他只覺心中一涼,拼力大叫:「黛!黛妹妹!黛……」他形如瘋狂,在山林中轉圈子,從五泉山到馬寒山,四面綿亙數百里的崇山峻嶺,他幾乎全踏遍了。 老和尚雖未竟全功,但總算替他拉回了些少記憶,儘管這些記憶是那麼模糊;他腦中不再是空白,已經有了一個瀕死老和尚的身影,和兩位少女似真還假的輪廓。 *** 從蘭州到陝西的西安府,官道比蘭州西北的路要小些,小是小,大輪子馬車可以並進,比中原的官道仍是寬闊。 由蘭州至西安府,不算近,一千二百里少些兒。在六盤山下一段官道中,烈日下走著一個黑髮披頭的高大人影,他就是山海之王。 他那烏光閃亮的長髮,直披至肩膀之下,乍看去,像個帶髮頭陀,只少了一道戒箍。俊目中略顯倦意,唇上的短鬚有點亂,朱唇亦略顯蒼白。 他背上背著破包裹,身穿原來那套灰布直裰,腰巾下鼓鼓地;腳下的牛皮直縫靴全被爛泥沾滿。看他這狼狽相,真像從萬里逃荒歸來的飄零遊子。 他灑開大步,沿官道東行,他不管白晝黑夜,信步所之,沿途打聽去向,總算把中原的概況摸清,他起初誤認中原的蘭州城,距中原還是遠著哩! 走了一夜,日出東山時他到了六盤山下,經過前晚一夜瘋狂的發洩,和昨天的長途跋涉,他竟走了六百餘里,確是有點倦了。 他將腳步放緩,抬頭一瞥已有暖意的朝陽,自語道:「不知到了什麼所在了,且找食店進餐,然後問問路途;反正我沒有要事待辦,慢些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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