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中岳 > 霸海風雲 | 上頁 下頁
一四


  「山上更糟,我敢打賭,大哥他們躲在巖下受罪,那幾家土人早就遷到後山去了。」

  姑娘驚奇地問道:「咦!你像是知道山上的情形呢!」

  逸雲心中一震,知道失言,只好撒謊道:「不,去年我問過他們,所以知道。」

  其實他常常在點蒼山十九峰間練輕功,所練的是四海狂客的曠世絕學「流光遁影」。前兩夜他發現這一帶有條灰影出現,等他一追到,灰影已杳,身法之快,駭人聽聞。這也是他跟甘龍兄妹走玉棠溪的主要原因,認為不露驚世絕學,灰影定然無所顧忌,必定前來觀探的。

  四海狂客一再叮嚀,說大師伯閒雲居士可能仍在點蒼隱居,要他留心察訪,也好將目下的情形通知大師伯。由於四海狂客在江湖仇家太多,如今雙腿不便,不能萬里迢迢前往掃雲山莊與三弟會合,假使有閒雲居士在,一切當可無虞。

  逸雲疑心灰影是閒雲居士,他想追上一看究竟,可是灰影有意避他,他徒呼荷荷。

  天氣奇寒,外面大雨傾盆,狂風怒號,天色漸黑。逸雲倒不打緊,姑娘一身濕衣,冷得直打哆嗦。小娃娃還對女孩子不瞭解,對男女間的神秘一無所知,書本上那些聖上之學,只說禮防,為何需防,卻是大不韙之事,聖學裏沒提。平日相處親暱慣了,他也就毫無雜念和機心;說起來他還是個大孩子,懂得啥?便對在一旁打抖的姑娘說道:「三姐,我替你生火,脫下衣烤乾就暖和了。」說著,便到崖根下抱枯枝和亂草。

  姑娘羞得青臉上突然泛紅,崖底無遮無攔,要她脫衣豈不荒唐?等小傢伙抱來枯枝,她沒好氣地說道:「不用了,怎麼個烤法?你……你……」

  逸雲一怔,突然明白過來,淡淡一笑道:「別急,我到左側崖下迴避,火一熄我才回來。」說完,往外一竄,竟自走了。

  姑娘實在熬不過寒冷,只好生火將衣衫逐件烤乾。

  逸雲往左側石崖中急竄,他目力奇佳,突見崖前蹲著一個小灰影,心中大喜,閃電似的向灰影撲去。

  他快,灰影似乎更快,突向風雨中疾射。他似乎已看清灰影不像是人,但夜黑如墨,灰影又疾如電閃,他又不由得懷疑自己的眼睛,雙足一點,提氣運功,盯緊灰影銜尾急追,緊隨不捨。

  灰影今夜似乎不再避他,踏枝越峰保持一二十丈距離,向後山飛射。

  逸雲的流光遁影輕功,火候雖未臻於化境,但足可與一流高手爭短長,可是卻無法迫近灰影了。

  一追一逃,片刻間便越了幾座山峰,由風雨的方向推測,已經到了後山了。逸雲心中一急,脫口高叫道:「前面那位前輩請留步。」風雨雖急,但他的語音凝實清越,可裂金石,與千里傳音相較,遜色並不太多。

  灰影不理他,似乎更快了。他火啦!

  「喂,你再不停,我小四海可要罵你啦!」他師父叫四海狂客,他竟自稱小四海。

  灰影恍如未聞,仍如殞星飛墜,向山下直落。他又叫道:「龜孫子,你跑啥?你上天,小四海追你到靈霄殿,非看你不可。」

  後山最下面,是源出劍川州的漾濞河,風狂、雨暴、天黑,下望不見任何事物,逸雲追得火起,破口大罵道:「龜孫子,小大爺追上你,要你爬下叫祖宗才放你……」

  「吱」一聲尖啼,灰影終於出聲了,似在譏笑他自己損自己。

  「呸!你這鬼猴子缺德。」發現是猴子,他不追了。

  他不追,灰猴兒也停止不走了,蹲在枝頭上吱吱尖叫。他本想轉回,驀地心中一動;這猴子夜間看是灰影,定然是個白猿。怎麼?一頭白猿竟然能比自己的「流光遁影」快?飛鳥也不見得跑得了哩!莫不是哪位高人家養的靈獸麼?他不走啦,叫道:「猿老兄,你是要引我來麼?」

  白猿吱一聲尖叫,向他招手。

  「你這傢伙真壞,何不早說?那就走。」

  猿類哪能說?廢話!他一動,白猴吱一聲尖叫,向山下如飛而去。

  距山下不遠,一處飛崖下,古木參天而起,白猿一溜入林,向崖下奔去。逸雲跟著沉下,直奔壁根。

  壁根全是枯藤,他一到,白猿已經不見蹤影。他正惑然不解,枯藤中已傳出蒼勁的喉音道:「小施主請進來來,老衲已久候多時了。」

  逸雲大吃一驚,趕忙誠意正心,向枯藤躬身一禮,說道:「晚輩打攪前輩仙居,多有冒瀆。」說畢,掀藤直入。裏面是一個古洞,黑黝黝地伸手不見五指。他略一遲疑,突然前面露出一道微光,片刻突然大放光明。原來是那高有五尺的大白猿,前爪擎著一顆夜光珠,由右側一條暗道中轉出,向他招手。

  逸雲膽子一壯,點頭笑道:「謝謝你,猿老兄。」

  急行數步,隨著白猿向偏洞轉入。走約十來丈,又向左一折,他怔住了。

  這是一個石洞,四面全是雲紋雄奇的大理石,乃是經過精工鑿成的石洞,約有三丈見方。在珠光照耀下,看清洞中石座上,坐著一個白髮垂地,銀髯掩胸的奇人,臉上乾瘦,只一雙神光四射的眼睛,證明他是活人而已,渾身只剩一具骨架,並無寸縷,下身沒有雙腿,齊腿根斷掉了。他一雙枯骨似的雙手,手指甲長有尺餘。看了這情景,逸雲並不害怕,只覺悲從中來。他想起了師父四海狂客,也是斷掉雙腿,而至一代英雄,含恨蟄居以度餘年,還得時時擔心仇家找來,恐怕有損昔日英風,豈不可悲?

  他目現淚光,不由自主向前拜伏在地。老怪物說話了。

  「孩子,你是為我難過麼?」

  「晚輩由你老人家,想及晚輩的恩師,同樣是斷去雙足,英雄末路,觸景生情,因而悲痛。」

  老怪物發出一陣怪笑,聲調十分蒼涼,笑罷,徐徐道:「臭皮囊終須入土,有何可悲?娃兒你可知老衲命白猿引你前來的用意麼?坐下罷。」

  逸雲再拜,就地盤膝坐下,恭謹地說道:「晚輩愚魯,乞老前輩明示。」

  「近些年來,據白猿告我,此山有人在練絕世輕功,而且功力精進之快,實足驚人,因此觸動老衲五十年前的前情往事,想乘此良機一了心願。孩子,你可知老衲是誰?」

  逸雲還是個毛孩子,足跡未出大理,四海狂客雖不時將些武林典故,和江湖見聞告訴了他,未親身歷練,畢竟還算是門外漢。他搖搖頭,說道:「晚輩自小足跡未離大理百里之地,實不知老前輩仙諱。」

  「六十餘年前,佛道中五大門派,因同源與否之爭,在山西太岳山大會群雄,互相攻訐,最後口頭上無法解決,終於以武功印證是非。正在不可收拾之際,突然來了兩僧一道,只費了一番口舌,露了兩手神功,便使僧道雙方言歸於好,盡歡而散。那兩僧一道,你可知道是誰?」

  「這事晚輩曾經聽恩師言及,兩僧是天心大師和龍吟尊者老前輩,一道是太白山太白矮仙老前輩。」他心中一動,剛才聽怪物一再自稱「老衲」,難道他就是兩僧之一麼?便道:「老前輩如不是天心大師,即是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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