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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東瀛武士有所謂「斬棄禦免之權」,意思便是百姓若對他無禮,他輕則可用木屐掌嘴,重則可拔刀殺人而無須受審,這便是武士特有的權柄。看得出來,他要在上官夢庭的面前羞辱她的丈夫,唯獨如此,他才能一口氣征服兩個人。河野洋雄笑了一笑,他的手慢慢遊移,好似要觸到上官夢庭的身上,這也是武士的另一個特權,強者的特權。孟譚雙眼濕紅,淚水在眼眶滾來滾去,那上官夢庭也在低聲啜泣:「爹爹,救我……」河野洋雄笑道:「支那人,想不想妻子讓河野黨玩弄?」孟譚忍淚道:「不……不要……」河野洋雄拋來了一條繩索,指著崔軒亮,呵呵笑道:「綁住你的朋友,救你的女人。」崔軒亮大驚失色,孟譚也是渾身戰抖:「你……你要我綁住他?」河野洋雄嘿嘿一笑,道:「是,我要你記得,今晚讓你出賣廉恥的男人,名叫河野洋……」

  「雄」字未出,猛聽「砰」地一聲,一條身影快捷無倫,已然抄起了地下木屐,便在河野洋雄的臉上重重打了一記耳光。這一抽用盡了畢生氣力,直打得河野洋雄臉頰腫得天高,瞬息間由紅轉紫、由紫變青,那上官夢庭則給那人一把扯過,推到崔軒亮的懷裡去了。

  「混蛋。」那人朝地下吐了口痰,道,「煙島第一打架高手在此。遇上了我,算你們運氣。」眾人大喜過望,急急來看,只見那人眯著兩條小眼縫,滿臉執拗神氣,卻正是那小方出手了。仗義每多屠狗輩,這小方連刀也沒帶,連武功也不曾學,仗著眼力快、膽子大,竟在刹那間賭命一搏,在那東瀛武士的臉上狠抽了一記。

  河野洋雄的臉頰腫起,浮出了文字,小方打量著那人的面頰,沉吟道:「城下町……大介屋……你的木屐是在那兒買的嗎?」四下哄堂大笑,上官夢庭歡容掩嘴、崔軒亮捧腹大笑,連孟譚也忘了适才的屈辱,只管笑得淚眼滲出。屋角傳來「咳」地一聲,那斗笠男子雙手抱胸,說了幾句東瀛話。河野洋雄伸手按住刀柄,獨腳一隻木屐,卻也不脫下來,只一拐一拐行向前來,猛聽「刷」地一聲,武士刀已然迎空亮出。

  河野洋雄要殺人了,其餘武士並未隨同出手,因為這場災禍是他自己挑起的,他必須獨力解決。若不然,他便得切腹自盡,完成武士的責任。

  對方殺氣騰騰,小方卻不害怕,只管走上前去,竟要與那人放對了。崔軒亮大吃一驚,他曾與小方對過一掌,曉得此人並無武功底子,忙道:「小哥,千萬別和他打,這人……這人很厲害的……」

  那小方眯著雙眼,附耳道:「你們聽好了,等會兒我號令一下,你帶著你那兩個朋友,趕緊去找掩蔽。」崔軒亮訝道:「找掩蔽?什麼意思?」小方道:「你別管,反正我這輩子打架還沒輸過。你看著便是了。」

  雙方相距五步,一持木屐、一持日本刀,彼此漸漸靠近。那河野洋雄神色興奮之至,只提著殺人凶刀,慢慢朝小方走近。這不是開玩笑的,河野洋雄自稱「生試七胴」,即使椰子硬殼也能捏破,依此腕力指力,出刀之勢必也雄烈,可小方卻是個尋常人,想他不過氣力大些,膽子大些,日常善於搬貨,卻要怎麼應付國之武士?

  但見兩人越走越近,五步、四步、三步……小方猛地三步並兩步,沖上前去,便把手中木屐狠狠拋出,河野洋雄目露喜色,「八嘎」一聲怒吼,武士刀便已橫斬而出。「刷」地一聲,太刀砍出,似連天空也給切斷了,小方拼出吃奶氣力,狠命向旁一縱,聽得一聲悶哼,小方跌到了地下,那木屐卻飛到了對街,撞破了二樓窗扉。

  這一扔根本毫無準頭,主人翁更已摔倒在地,這一跤摔得奇重,他半晌爬不起來。河野洋雄冷冷一笑,他穿著單腳木屐,一拐一拐來到小方背後,嘴角帶著詭異喜悅,慢慢提起了日本刀,正要朝他身上刺入,崔軒亮大驚失色,還不知該不該上前去救,卻聽小方狂喊道:「大家趴下了!」

  崔軒亮抱住了夢庭、孟譚,三人死命望桌下去鑽,便於此時,只聽「轟」地一聲巨響,一個影子飛了過來,直直踹上了河野洋雄的胸口,聽得哢嚓一陣亂響,這人的肋骨竟給踢斷了,隨即身子飛出了兩丈遠,「砰」地一聲,重重地撞上了照壁。

  眾人心下震動,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陡聽「啪」地大響,堂上現出了一個身影,他手持木屐,奮力暴揮,抽得一名河野武士飛了出去。隨即手刀劈落,又打得一人趴到了地下。眾武士大驚失色,全數擎刀在手,急急向後退開。日本武士群情聳動,崔軒亮、上官夢庭等人也是滿面駭然,忙從桌子底下探頭出來,只見堂上站了個英俊男子,身高八尺,不怒自威,背後還負了一口石造棺材,正是那「目重公子」明國勳到來!

  明國勳雙手緊握,看他仰天暴吼,聲勢當真懾人無比。崔軒亮又驚又怕、又慌又疑,眼見小方爬到了桌下,忙道:「你……你怎麼認得這傢伙的?」小方低聲道:「你瞧對面。」上官夢庭眨了眨眼,只見對街的館子名叫「漢陽春」,卻是賣高麗烤肉一類的。

  小方低聲道:「我下午就見到他了,這怪人背著一口棺材四處遊蕩,其後還去對過吃銅盤烤肉,形狀怪得離奇,想必武功也高。我想反正死路一條,索性死馬當活馬醫,把木屐扔了過去。」崔軒亮苦笑道:「你怎知他會過來?」小方附耳低聲:「朝鮮人生平第一恨事,便是給日本木屐打中。」

  正說話間,門口響起了朝鮮話,來了五六人,當先一個老者面色青森,手提「大武神王劍」,正是「高麗名士」柳聚永,另一個腰懸百濟刀,面色似笑非笑,卻是「百濟國手」崔中久,看這三大頭目來了,申玉柏等隨扈武官後腳便到,人人交頭貼耳,想來還在打探「華陽君」因何發怒。

  朝鮮明國勳是惹不得的,看他把那木屐握在手上,目光淩厲,仍在四下搜尋木屐的主人,殊不知那「河野洋雄」早給他一腳踹了出去,至今倒於地下,口吐鮮血,死活不知。河野洋雄一招便倒,看這群東瀛武士本是來抓崔軒亮的,現下卻已腹背受敵,內有明國勳,外有「百濟國手」崔中久、「高麗名士」柳聚永,如今卻該怎麼招架?

  一片寂靜間,河野武士緩緩向堂內撤退,堪堪退到了一處板桌前,卻見一名和尚緩緩起身,他咳了一咳,以漢語道:「華陽君,給老衲一點面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事情到此為止,好麼?」那明國勳不必通譯,自管嘰裡咕嚕地罵了起來,一旁崔中久便道:「逸海上人,我家主公說他還在找榮之介的下落。你若有他的消息,還請趁早奉告。」

  崔軒亮等人一旁聽著,才知這和尚名叫什麼「逸海上人」,聽他淡淡回話:「崔施主,請轉告你家主公,老衲若有榮之介的消息,還不早早去捉拿他?為何要在這兒大兜圈子?」明國勳聽罷之後,忽然冷冷說了幾句話,崔中久不改吊兒郎當的性子,只哈哈一笑,通譯道:「別說這些了。上人,我家主公言道,路上巧逢,想請你過去吃頓飯,不知閣下能否賞光?」

  逸海上人歎道:「老衲是出家人,只能茹素。「崔中久笑道:「上人既然人也殺得、畜生自也吃得,何必假惺惺忌什麼口?我看上天有好生之德,為免大動干戈,你還是賞個光吧。」逸海上人淡然道:「好吧,想請我吃飯的,便請上來。」崔中久嘿嘿一笑,自恃刀法高明,自不把「河野黨」放在眼裡,正要踏步上前,忽然屋樑上泥沙颼颼,一道灰影從天而降,擋到逸海上人面前。崔中久面色微變,向後退開了兩步,顫聲道:「閻將軍?」

  東瀛主力到達,這些人全是山中刺客,個個精通忍法暗殺之術,想來武功之強,足與朝鮮群雄一搏。猛聽「刷」地一聲,一名武士揚刀在天,氣勢頗為不凡,道:「越智氏子孫,領教朝鮮人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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