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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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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兩名丫環甚是乖巧,聽得老爺交代,便一齊轉身走了。猛見兩名少女離去,那崔軒亮哎呀一聲,大氣還不及喘上一口,便一馬當先沖入後廚,還怕慢了一步半步。 俗話說:「貓見腥,漲破脊樑心」,侄兒醜態百出,崔風憲滿面漲紅,一張老臉不知哪兒擱去,眼見徐爾正笑嘻嘻地瞧著自己,忙羞愧道:「對不住,這……這孩子打小就是這德行,卻讓大人笑話了。」徐爾正搖手直笑:「沒事,年輕人,應該的,應該的。」 人逾七十,隨心所欲不逾矩。這徐爾正輩分極高,乃是洪武年間第一批進士,為人卻頗隨和,天下一切都已見怪不怪。陽光頗烈,大海卻是蔚藍遼闊,任誰都要胸懷大暢。徐爾正吹著海風,一邊遠遠瞧著崔軒亮,捋須含笑道:「震山,你自己有兒子嗎?」崔風憲歎道:「咱們崔家男丁不旺。我自己只有兩個女兒,我大哥也只留了這個命根子下來。唉……都怪我老婆,把他慣壞了。」 徐爾正笑道:「這也不能怪尊夫人。瞧瞧這孩子,多討女人家喜歡?」 遠處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只見侄兒抱起了小獅子,在少女面前蹦蹦跳跳,傻氣愚蠢,直逗得兩名婢女咯咯嬌笑,片刻也停不下來。 崔風憲歎道:「不瞞大人。我這侄子別的能耐沒有,就是這水磨功夫厲害至極。為搏佳人一笑,他可以裝乖露醜,倒立懸樑,便算丟光十八代祖宗的顏面,這小子也是在所不惜。」 這話一說,更逗得徐爾正猛拍大腿,仰天大笑:「難得!難得!令侄如此人品,天下罕有呢!無怪尊夫人寵他了。」 都說「虎父無犬子」,這崔軒亮卻不知怎地回事,打小性情便和英雄好漢透著相反,人家讀書掉發懸樑,他老兄昏昏欲睡,念書寫字、手藝巧工,甚且是強身練武,沒一件事能專心,便連賭博飲酒也是心不在焉,說來世間唯一能讓他癡心掛記的,便是那兩個字:女人。 打十四歲起,崔軒亮便魂不守舍,每逢女人經過,不論老幼美醜,總要讓他雙眼吊直,迷糊個半天。崔風憲怕他做出有辱門風之事,便將之關在家裡,不許出門,誰曉得此子在家中悶了幾日後,居然和兩個堂妹打情罵俏起來,什麼大老婆、小老婆的亂叫一通,氣得崔風憲拿起大榔頭,追得侄兒落荒而逃。 也難怪侄兒風流了,如同過世的大嫂,崔軒亮膚色白晰,五官秀美,樣貌可以說是百中選一,儼然便是個翩翩公子。除此之外,他還有個別人求之不得的好處,他長得高。如同當年的大哥,侄兒體格魁偉,雖在弱冠年紀,卻比叔叔高了半個頭,可說得天獨厚。這蝶戀花之事,自是演之不盡。什麼練武讀書,全都不如一場春夢。 眼見崔風憲長籲短歎,徐爾正笑道:「震山,你別老是愁眉苦臉的。你這回去煙島,不就是要去找魏寬提親的麼?想賢侄如此神通,此行必定滿載而歸啦!哈哈!哈哈!」 聽得徐大人著意調侃,崔風憲更窘了,忙道:「大人別笑話我了,這魏家已經放出話來啦,這回不論是誰來求親,哪怕你是皇親國戚、天王老子,一樣都得過三關。憑我侄兒那點鄉下道行,能討到什麼便宜?」徐爾正哦了一聲,道:「怎麼?討房媳婦,還得過關斬將啊?」 崔風憲歎了口氣:「這魏家小丫頭是出了名的貌美,東海上遠近馳名,不單中原的幾個豪族世家想結這樁婚姻,連朝鮮、東瀛、琉球的貴族也遣使來攀附,你想魏家答應了這個,不免得罪了那個,還能不立個規矩出來麼?」 徐爾正道:「這魏寬年輕時英雄蓋世,怎麼臨老來挑個女婿,反倒瞻前顧後、婆婆媽媽的?」崔風憲歎道:「這大人就不曉得了,現下煙島當權的不是魏友逢,而是他的老婆宋蓮香。」 徐爾正驚贊道:「山東宋蓮香,誰見誰遭殃,這下有好戲瞧了。」 這魏寬夫婦並非普通人。昔年永樂帝在世時,魏寬名義上雖只是個大內侍衛,卻能統管皇城禁軍,帝座跟前第一紅人,威權無限。到了永樂帝駕崩後,諸將有的戀棧權位,有的告老還鄉,卻只有魏寬一人見識深遠,他明白自己是當朝新貴的眼中釘,倘要留在中原,早晚難逃一死,於是便在新婚妻子的鼓勵下,於四十四歲那年毅然辭官,遠渡重洋,來到一處荒島隱居,這便是此行的去處:「煙島」。 當年魏寬選擇煙島作為退隱之地,實則大有深意。首先此島地理奇佳,恰恰處於中原、東瀛、高麗、琉球諸國之間,算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若有人要尋他的晦氣,自也鞭長莫及。其次這個島嶼岸高水深,只消好好經營,不愁沒人來此避風,果然在他的苦心整治下,這煙島十餘年來人煙漸密,物資漸多,竟從破落小漁村搖身一變,成了一處氣象萬千的海上大城,而他魏寬也從大內侍衛搖身一變,成了個不可一世的大富豪,傲視東海,無可匹敵。 能者無所不能,回思往事,徐爾正不由嘆息連連,道:「其實魏寬能有今日,宋蓮香功不可沒。魏寬沒了她,身家少說去了一大半。」崔風憲歎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啊。這小丫頭以前便是個鬼靈精,現下更是個算盤精。」 徐爾正笑道:「我看她這回趁著魏寬壽宴、賓客登門求親,定會巧立名目,大剝其皮。你可小心在意了。」崔風憲歎道:「大人,咱們崔家已是皮包骨,一剝見底。」 徐爾正撫掌大笑,崔風憲則是愁容滿面。徐爾正拍了拍他的肩頭,略作安慰,又道:「對了,你方才不是說什麼過三關嗎?裡頭有什麼花樣,說來聽聽吧。」 崔風憲歎道:「大人不認得宋蓮香啦?她設下三大關,還不就是想要……」說著食指拇指一兜,做出了一個圓圈兒,再來握緊拳頭,示意揮打,最後五指成爪,漫空緊緊抓。 徐爾正見他變幻手勢,仿佛行酒令一般,笑道:「我曉得了,這第一關是錢……第二關是拳……這第三關呢……」崔風憲歎道:「大人糊塗啦,你瞧瞧,這世上有什麼東西得要……」說到此處,不忘五指伸出,四下到處亂抓。 「對啊!」徐爾正猛拍大腿,放聲大笑:「權!就是要緊緊抓啊!」 這徐爾正笑歸笑,心裡對宋蓮香卻也佩服得五體投地。畢竟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無論來日女婿出生何處、官居何職,只消能打通「錢」、「拳」、「權」三關,自也能入得了丈母娘的法眼,這樁婚事便也水到渠成了。 徐爾正笑道:「老弟,錢拳權三關,令侄有哪條?說來聽聽吧。」崔風憲歎道:「錢嘛,我侄兒掙錢的本領是沒有的,花幾十萬兩的能耐是天生的;拳嘛,打不了南山猛虎,揍一揍牆上壁虎,倒也還行。至於這個權呢,他的叔叔也已杯酒釋兵權啦,還想什麼?」 徐爾正聽著聽,不由笑道:「聽你說得淒涼清苦,那你拿什麼求親?」崔風憲道:「三分義氣、兩代交情、一片誠心。」徐爾正撲哧一笑,道:「好好幹啊。這魏寬膝下就只有這麼個寶貝女兒,等令侄當上魏家的女婿,學了岳父的武功,收了岳父的錢財,最後當上了煙島島主,你崔家不是錢、拳、權,面面俱到啦?」 崔風憲拂然道:「大人,崔某何許人物,你真把我當成是貪財小人麼?跟你說吧,我此番過來提親,不是為了什麼三文五兩,而是為了我大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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