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隆慶天下 | 上頁 下頁


  「脅差」的護柄又稱「鐔鐵」,其上環刻了一行漢字,這「周防山口」雄踞本州西北,素有日本西京美稱,至於「大內」則是統領當地的家督姓氏,可想而知,面前這位「大內良臣」必是七國守護「大內氏」的子孫,也是這艘船的主人。

  天光晦暗,霧氣濃厚,大船已然下錨了。海浪輕輕拍打船舷,大內良臣也率領眾武士,一齊行上船頭。

  甲板上鴉雀無聲,誰也沒說話。良久,聽得一人低聲問道:「天色這樣暗了,可是晚上了嗎?」

  全船上下一齊仰起臉來,只見天空漆黑暗淡,仿佛深夜,可依稀記得自己才吃過早餐不久,怎可能忽地夜幕低垂?聽得甲板上腳步來來回回,一名武士入艙察看沙漏,便提聲回話:「現下是白晝,即將正午。」

  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心頭劇震,大內良臣更是神情凝重,久久不語。

  沒見過這樣的事,只見面前的海域水霧彌漫,越向深海,霧氣越來越濃,天上雲層也是越垂越低,到得後來,仿佛是天塌下來了,前方雲層一路墜到了海面上,與霧氣連成了一片,成為一堵厚重無比的雲牆,讓人分不清何處是海、何處是天。

  海上異象,前所未見,聞所未聞,一名武士附耳過來,低聲道:「主公,不大對勁。」

  確實不對勁,七月初一,盛夏酷暑,時候又在正午,自該是烈日當空、大海蔚藍之時,誰曉得吃完早飯後,天氣益發詭異,非但陽光漸漸消失,海上還慢慢起霧,終於成了這副地獄冥海的模樣,不見天日。

  眾武士心下惴惴,低聲來問:「主公,我們究竟到了哪兒?為何天氣這樣古怪?」

  「這樣黑暗的天空與濃厚的水汽……」大內良臣輕輕地道:「我們應該是到了傳說中的『夢海』。」夢海二字一出,四下交頭接耳,人人相互探詢,想來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一片議論中,大內良臣輕輕又道:「這片海域有許多名字。在天皇宗室的記載中,這片海域沿用七百年前定下的名稱,故稱『夢海』。換到朝鮮人口中,此地給稱做『白蛇謎海』。至於在琉球人的眼中,這片海域則是一條通往地獄的捷徑,故稱『目蓮鬼海』。」

  「什麼!」聽得夢海原是什麼「鬼海」,甲板上已是一片譁然,人人面色均甚驚駭。

  每個地方、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傳說。相傳從「博多港」出海,向西南航行七天七夜後,便會遭逢一處海域,此地終年為濃霧籠罩,船隻一旦在此航行,往往分不清東西南北,輕則迷失方位,重則觸礁沉船,就此失蹤成謎。是以朝鮮民間傳說,這片海域裡定然藏了條謎也似的大白蛇,專門吞噬來往船隻,故稱之為「謎海」。

  深寒無盡的霧海,日本人向其若「夢」,朝鮮人疑之似「謎」,可琉球人卻畏之如「鬼」。至於在歷史最久遠的中國,父老們則稱此地為「苦海」,用意自是告誡子孫,切莫來此自尋煩惱。眾武士低聲道:「主公,您……您為何把船開到這兒了?您該不會是迷航了吧?」

  大內良臣搖頭道:「我駕船三十年,不曾迷航過一次。」眾人互望一眼,沉吟道:「那……那您為何來這兒?可是要……要……」

  正猜疑間,忽聽「砰」地一聲,海船好似撞著了什麼,竟使船身晃蕩不休,眾武士大吃一驚,就怕真有什麼海怪來了,正要敲鐘示警,大內良臣卻搖了搖手,說道:「無恙,是河野家的船到了。」

  「河野家?」眾武士心下驚疑,忙轉頭去望,果見霧中隱見桅杆,船舷旁竟然並排停下一艘大船,又聽幾聲輕響,船身微晃,竟有大批武士上船了。

  「大內君!」霧中傳來沉雄嗓音,聽得一人冷冷地道,「你遲到了。」

  聽得說話聲,眾武士大為戒備,扇形散開,團團護衛主公。只見甲板上亮了起來,一盞琉璃燈舉起,照出了來人胸前衣襟,但見襟上飾以繡徽,見是個八角形,內有三條杠,正是「折敷三文字」,眾武士臉色急變,全數手按刀柄。大內良臣反而上前一步,躬身說道:「洋雄君,久別無恙。」

  濃霧隱隱,走出了十來名男子,人人左腰佩了一柄長刀,襟口處可見「懷紙」,當先那人正是來自伊予國的河野家武士,排名第二的劍術高手:「河野洋雄」。

  「河野黨」不是拿來玩笑的。昔年忽必烈征日,曾以萬餘水師登陸鷹島,當時便曾遭遇河野武士奮勇抵抗。雙方短兵相接下,河野家臣固然死傷慘重,舉世無敵的蒙古大軍卻也片甲不留。足見「河野黨」殺人之勇,連蒙古軍也不得不畏其三分。

  眾武士呼吸加促,眼看主公闖到了「夢海」之中,「河野洋雄」卻又率眾現身了,諸人彼此互望一眼,心頭都有不安之意。

  天色晦暗,大海黑沉,「河野洋雄」的嗓音也極冰冷,聽他靜靜說道:「大內君,東西帶來了麼?」大內良臣點了點頭,道:「當然。」遂解開了外衣,從貼肉處取出一隻油紙包,小心解開,但見裡頭有張殘破絲絹,色作七彩,頗見古舊。

  河野洋雄微微一笑,道:「大內君,你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可以說說麼?」大內良臣道:「這是先伯祖傳下的。」河野洋雄笑道:「令伯祖?便是兵敗切腹的那位大內義弘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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