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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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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浙雨笑道:「爹,到底這圖是怎麼落到爺爺手中的?您知道麼?」那爹爹還未回答,一旁碧潮已然喊道:「我知道!這是爺爺從老家帶出來的東西!對不對?」 「哈哈哈哈哈!」那爹爹撫掌大笑,精神為之一振,道,「還是碧潮聰明,沒錯,這東西就是你爺爺從浙江老家帶出來的。」那碧潮笑道:「我就說嘛,爺爺在世時常跟我說,咱們家祖上做過大官,對麼?」 那爹爹面有得色,道:「當然,咱們浙江老家田園千畝,奴婢成行,你爺爺年輕時更在金陵為官,家裡叔祖、伯祖,俱是殿前三甲,全族俱是『讀書種子』。那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戶人家……」他遙想著祖上的威風,忽地歎了口氣,怔怔地道:「可惜全沒了。」 且說且行,已然逼近了長城。一家人慢慢從回憶中驚醒過來,重又沉入炎熱和煩悶的旅途。眼看長城已經迫在眼前,海生眼睛一亮,大喜道:「瞧!缺口!」這綿延萬里的長城,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看這段城牆缺口極大,卻不知是怎麼垮的,也許是地牛翻身所致,也許是暴雨沖刷所為,總之城崩牆塌,開出了一道口子,便也露出了關外的景象。 第一眼看去,關外是偌大一片草原,無窮無盡,宛如大海一般遼闊,仰頭去看天色,那一輪落日大如鵝卵,紅似火焰,漸漸逼臨大地,雄奇得讓人屏息。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家人怔怔遙望北方,不知不覺間,竟都靜了下來。那碧潮歡容道:「爹爹!咱們這下不必繳驗文牒了,對麼?」「那當然。」那爹爹抹了抹汗,微笑道。他慢慢走上幾步,朝長城另一側望去,只見這處城牆建於丘陵上,北側這一面地勢較險,可說也奇妙,山麓間竟有一條棧道,似可供馬匹通行。那爹爹微微一笑,滿面愉悅,正欲揚鞭啟程,忽聽娘親道:「等等,咱們還少了個人。」轉身向後,圈嘴高呼,「二弟!大夥兒要出關了!你要跑去哪兒?」 在爹娘眼中,海生能幹、浙雨精明、春風貼心,各有各的用途,連碧潮也能說笑話,乃是家裡的開心果,唯獨這個二弟孤單怪異,宛如天生的孤魂野鬼。眼看娘親操心不已,春風忽道:「娘,你別怪二弟了,我猜他會有那麼多古怪念頭,定是給爺爺害的。」 娘親訝道:「給爺爺害的?」春風道:「一年前爺爺不是病得很重麼?那時你們都忙,沒空看顧他,二弟就一直守在病榻旁,我猜爺爺定是跟他說了什麼,這才讓他變成這樣。」 那爹爹冷冷地道:「這孩子打小便不合群,從不順爹娘的心。他若不想跟著咱們走,不如讓他留下吧!」那娘親慌道:「你別胡來……這……這兒荒山野嶺的,你……你怎能把他留在這兒?」 啪地一聲,馬鞭抽地,那爹爹當下提起馬鞭,正要駕車離去,卻見大車前方冒出一個人影,卻不是二弟是誰? 那爹爹冷冷地道:「上車。」老二低頭望地,無言以對,那娘親嘖了一聲,正要下車相勸,卻給爹爹攔住了,一時口氣森然,道:「我再說一次,上車。」 那孩子低下頭去,並未作聲。那爹爹深深吸了口氣,道:「你不上車,爹爹便不要你了,你怕不怕?」老二眼眶微紅,點了點頭,聽得爹爹道:「好,你既然還曉得怕,那便上車來。爹爹答應不打你,怎麼樣?」 眼看二兒子不言不動,不理不睬,那爹爹有些惱了,好容易一家人來到長城邊上,終於可以出關了,孰料又給僵在這兒?他額頭青筋漲起,森然道:「你不上車?好!那你留著吧!」馬鞭一抽,正要駕車離去,猛聽馬鳴蕭蕭,那二弟居然雙手張開,硬擋在大車正前,攔住了路。那爹爹驚怒交迸,喝道:「你幹什麼?不讓咱們走麼?」 二兒子不言不語,就是攔在車前,既不言語,也不退讓。那爹爹暴怒不已,提鞭下車,厲聲道:「你讓不讓?」那娘親急忙攔住丈夫,慌道:「使不得。」 老二比海生小了六、七歲,年尚幼弱,若是挨了鞭打,不免重傷,那爹爹卻在氣頭上,只把娘親推開,厲聲道:「別攔著我!」正要揮鞭抽人,那老二卻又鑽到了車下,藏身不見。那爹爹嘿地一聲,只得回到駕座,正要啟程,老二卻又冒了出來,攔住了車。 雙方屢試不爽,那爹爹氣得眼前發黑,大聲道:「海生!你來駕車!」跟著提起馬鞭,緩緩走下,凝視著二兒子。 先前老二聲東擊西,忽躲忽藏,誰也奈何不得,可現下是海生駕車,他若還想與爹爹捉迷藏,便再也攔不住車子。那爹爹森然道:「最後一回問你,你上不上車?」那孩子低頭不動,無言以對,那爹爹森然道:「老二,你別怨爹爹不疼你。你要就上車,再不便給我讓開。否則你若給馬兒踩死了,爹也不會為你掉一滴淚。知道麼?」 那孩子眼裡垂下淚來,卻仍一步不讓,那爹爹厲聲道:「海生!走!」海生提韁駕繩,策馬前行,那孩子拼命張手,死命去攔,冷不防卻給爹爹揪了起來,吼道:「畜生!」 那爹爹伸手便打,二弟一下被摜在地上,口袋裡墜出一樣物事來。浙雨低頭一看,不覺大驚失色,顫聲道:「爹、娘……你們快看……」全家人同來圍觀,赫然之間,齊聲喊出二字。 「文牒!」 終於找到文牒了,看自家老小在長城邊上徘徊半月,進不得、退不得,正是因為過關文牒不見了,沒想這東西之所以消失無蹤,卻是給二弟藏了起來。 眼看老二下手偷竊,上起爹娘、下至碧潮,莫不相顧愕然,那娘親喃喃地道:「他……他為何要偷文牒?」浙雨苦笑道:「他……他八成覺得咱們冷落了他……」 二弟呼吸短促,早已昏暈不醒,可家人們同情漸止,憎惡陡生,沒人知道他想做些什麼,也許他覺得爹娘不看重他,兄弟姊妹也總是排擠他,這才起意藏起家中最要緊的東西。可無論如何,他都不該這般做,他難道不知這趟出關何其要緊、干係一家人的生死麼? 突然間,城牆外傳來低響。 嗒……嗒嗒……嗒嗒嗒……聲響越發密集,由遠而近,不絕而來。夕照之中,關外似有什麼東西即將現身。全家人都呆了,情不自禁互望一眼,一片錯愕之中,煙塵漸緩,眼前現出了一匹馬,上頭跨坐了一名男子。他前額頭髮全剃,耳鬢左右各結髮辮,垂於肩上,這是「三搭頭」,來人正是一位「韃靼人」。 嗒嗒……嗒嗒……,但聽長城外響起喧嘩人聲,北狄(jue)舌,卻也不知說些什麼,一片混亂中,只見鐵蹄翻騰,塵土飛揚,一匹又一匹駿馬翻上山道,抵達長城邊上,便與這一家人隔牆相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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