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22八王世子 | 上頁 下頁 |
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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勳毅道:「這就是了,敢問野狐嶺之戰,女真夾擊蒙古,共用多少重甲騎兵?」楊肅觀道:「號稱六十萬,實則四十萬。」勳毅道:「蒙古軍有多少?」楊肅觀道:「號稱二十萬,實則不到十萬。」勳毅道:「是了,我這兒再請教楊大人,當初大金對蒙古,雙方以騎兵對騎兵,以四十萬打十萬,敢問此戰之後,是誰勝了?」 楊肅觀笑了笑,並未回話,盧雲、滅裡等人卻是心知肚明,均知野狐嶺大戰,實為女真亡國的關鍵一役,此戰大金鐵騎以數倍兵力包抄,卻落得死傷大半,從此天下再無一國可獨力對抗蒙古,舉世皆暴露於蒙古鬼卒的斬刀之下。依此看來,紮蘭丁即便率軍渡河,與蒙古徑行決戰,只怕亦難逃覆滅下場。 楊肅觀道:「那照康王世子看來,摩訶末躲於城中,其實是條上策了?」勳毅道:「蒙古騎兵最善野戰,以女真的六十萬重裝鐵騎,尚且不堪一擊,何況其它?摩訶末不敢野戰,正是其高明之處,故而入城自保,堅守不出。說來這條計策並沒有錯。錯只是錯在他沒料到蒙古人已有大炮,可憐他的城牆不夠厚,只能在鐵木真的面前倒下了。」 全場聞言默然,均知上天不仁、必將亡花剌子模。無論紮蘭丁渡不渡河、蒙古的這柄屠刀仍將斬來,恐怕韓信、項羽複生,也保不住花剌子模的舉國婦孺。牟俊逸、馬人傑都歎了一聲,想來也沒話說了,何大人低聲道:「楊大人,我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咱們也該……」 「大家都坐著。」楊肅觀拿起茶杯,朝硯臺裡倒了倒水,道:「諸位,楊某留世子下來,是要告訴他們,如何才能打贏這一仗。」何大人聞言一征:「你是說……你能保住花剌子模?」 楊肅觀低頭研墨,潤了潤筆,輕聲道:「豈但保住花剌子模?楊某若生於西域當時,成吉思汗若敢來犯,我將亡他蒙古種姓,使其從此不復在。」 牟俊逸笑道:「楊大人別要空口說白話啊。你若有這般兵法本事,何不請伍定遠讓賢,由你楊肅觀上去?」楊肅觀微笑道:「牟大人這是為難我了,楊某其實不懂兵法,也沒帶過兵。」 牟俊逸笑道:「那楊大人誇誇其詞,所為何來?你憑什麼與蒙古戰神相抗?」楊肅觀提起白紙,拿著漿糊刷了刷,貼到了牆上,隨即提起筆來,寫落了兩個字,道:「憑這個。」 牆上多了兩字楷書,端正嚴謹,眾人凝目一看,齊聲道:「正道?」相顧愕然間,只見楊肅觀放落了筆,道:「諸君,何謂正道?正道者,就是做對的事。」 牟俊逸呆了片刻,實在忍俊不禁、終於捧腹大笑起來:「楊大人,你也配談正道了?那天下婊子不都能給自己立牌坊啦,哈哈!你打算拿這個笑死成吉思汗啊?」 楊肅觀潤了潤筆,在「正」字之旁添了幾筆,見是個「文」字,卻成了一個「政」字。 眾人呆呆看著,齊聲道:「政道!」楊肅觀放落了筆,頷首道:「這個政道,就是楊某畢生的道統。亦是滅蒙古、擊戰神,抗擊世間一切外力的必勝之道。」銀川公主原本默默無言,此時忽然抬起頭來,輕輕地道:「楊大人,何謂政道?」 楊肅觀環顧堂下,道:「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這個政道,其實也就是正道,然諸位可曾想過,古人造這個『政』字之時……」手指提起,定向牆上那個「政」字,道:「為何要多加一個『文』字邊?」 牟俊逸冷笑道:「拿著正字作文章啦。」楊肅觀微笑道:「說得好。正道者,所行皆為對的事。政道者,所言必是對的事。這個『言』字呢,便是要讓你打從心裡相信,我所作所為的這一切……」行下臺來,俯身望向牟俊逸,握住了他的手,靜靜地道:「都是對的事情。」 牟俊逸哼了一聲,別開頭去,這回卻也沒再譏嘲了。一旁何大人乾笑道:「楊大人,你靠著這個『政道』,便能挽救花剌子模嗎?」楊肅觀道:「這個自然。打一開始,花剌子模就用不了紮蘭丁,甚且也用不了摩訶末,哪怕再多的賢臣勇將,也無法挽救當時危亡。說來世間能救花剌子模的,也只有這個『政道』。」眾人愕然道:「為何如此?」 楊肅觀伸出手來,指了指那個「政」字,道:「諸世子,欲知一國之興衰,必先觀何處?」載昊道:「必先觀錢糧。」樉德道:「必先觀百姓。」載允道:「必先觀軍馬。」小胖子狂喊道:「必先看神仙姊姊漂不漂亮!」 楊肅觀道:「勳毅有大才,你說吧,欲知一國之興亡,必先觀何處?」那勳毅道:「觀一物,必先觀其內。」楊肅觀道:「何為一國之內?」勳毅道:「為百姓。」楊肅觀道:「何為百姓之內?」勳毅道:「為法制風氣。」楊肅觀道:「很好,那法制風氣之內呢?」 勳毅沈吟不語,馬人傑便道:「天下之風氣,必起于天子。」楊肅觀道:「是了,那天子之內呢?還有什麼?」牟俊逸冷笑道:「私心。」楊肅觀哈哈笑道:「俊逸兄大材。天子之內有私心。可牟大人怎不說說,天子的私心都藏於何處?」 牟俊逸咳嗽幾聲,並不回話,楊肅觀笑道:「難得世子都在這兒,牟大人不說,那楊某說。這帝王私心之所在,便在後宮。那兒有他最心愛的人,故而在他心中的份量,足與天下等值。」 這話已然影射時政,自是誰也沒接口。良久良久,忽聽馬人傑道:「若是皇帝並無所愛之人呢?」楊肅觀道:「那他就不懂得愛任何人。他的私心會是古往今來、天下最重。」 楊肅觀笑了笑,望向了銀川公主,又朝諸大臣瞧了瞧,道:「所以楊某觀花剌子模之國政,第一件事不是看它的府庫存糧,也不是看它的百姓風氣,而是看摩訶末的後宮,看看他的私心何在,看看有誰可以分掉他的權。」滅裡啊了一聲:「你……你說得是禿兒哈幹太后!」 楊肅觀道:「就是她。紮蘭丁下野,是太后致之,摩訶末無能,是太后令之,然太后雖為弱女子,亦可能有英明處,何以言為病灶?其實這個病,不是病在她這個人,而是病在這件事,她抓了權,卻不肯擔責。她不擔責,卻又抓了權。故而有責者無權、有權者無責,做錯事不知痛,便如行屍走肉,故曰花剌子模已死。」 牟俊逸冷笑一聲:「楊大人,你想治痼疾,蒙古大軍卻已在城外,這遠水救不了近火,你若是紮蘭丁,你要如何應付?」楊肅觀道:「我若是紮蘭丁,將自率國中三千美女、獻一切宮內金帛,俯爬匐匐,出城跪降,以求保存舉國之實力。」牟俊逸道:「若成吉思汗殺你呢?」 楊肅觀道:「那便死吧,王子出城乞降,尚且被殺,則舉國上下誰敢再言降?王親貴族一旦心不存僥倖,勢將萬眾一心,起而抗之。成吉思汗若不死於西域,是為僥倖。我見國家保存、百姓俱在,雖死猶生矣。」 馬人傑道:「若成吉思汗放你生路,可不久又來需索,你將如何應付?」楊肅觀道:「我若能逃過死劫,入城後便將政變。」眾人大驚道:「政變?」楊肅觀道:「是,我將幽禁太后,罷黜可汗,盡殺舉國異心之人。三年之內,我將血洗蒙古,使全漠北聞吾之名,如嬰兒之聞猛虎,嚎啕悲泣於萬古,以昭天下之大信。」 聽得楊肅觀公然談論政變,何大人、房總管、諸大臣,人人面面相覷,深感此言之大逆悖亂,已臻於極。牟俊逸低聲冷笑:「楊大人,你……你真想造反啦你?」 楊肅觀淡淡地道:「有些事,我不單是說過,還已經做過。請你們牢牢記得,楊某的政道,所言必是對的事。」說著朝八王世子欠身:「諸世子在上。臣甘冒天下之大不諱,直言上奏、句句肺腑實言,爾等若能謹記在心,則……」說著說,便摘下了「政道」二字,露出後頭的黃榜,正是那七個大字:「天之歷數在爾躬」。 一片靜默間,楊肅觀收拾了東西,步下高臺,隨即把殿門推了開來,但見狂風暴雪撲進殿裡,楊肅觀微一仰首,便已邁步行了出去。 楊大人前腳一走,世子們跑的跑、玩的玩,有的哈欠連連,有的睡得打呼,更有小胖子偷看美女的。一片吵嚷間,銀川霍地起身,便也尾隨而去,滅裡急急追上,喊道:「殿下!等等!」 房總管苦笑幾聲,眼看楊肅觀走了,當下行到殿門,大喊道:「文較已畢!諸王親隨,入場接駕!」喊聲一出,殿外滿是叫喊:「載昊啊!考得好不好呀?」、「載儆!父王來接你啦!」 堂上熱鬧吵雜,只見徐王、唐王親來探望,魯王、康王則由王妃到場,那峨眉掌門嚴松也在人群中,看他個子高,望來極為顯眼,只在載允耳邊說話。 轉眼之間,諸世子走的走、散的散,已是一個不剩,眾大臣卻還坐在那兒,陳二輔苦笑道:「這楊大人非得語不驚人死不休?這當口說這種話,真想把咱們幾個都拖下水啦?」何大人低聲道:「老夫先把話說清楚啦,今晚的事,誰都別望皇上那兒告狀,我可不想惹麻煩。」 牟俊逸罵道:「怕什麼?這小子料定咱們不敢告!我偏要告!」馬人傑歎道:「都別說了,走吧。」提起了拐杖,向地力撐,便也一拐一拐的離開。 大風雪之中,堂外慢慢站起了一人,抖落了滿身白雪,正是盧雲。他朝掌中呵了口暖氣,轉頭去看殿前廣場,那楊肅觀的身子已成了小小一個黑點,快要看不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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