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21兵臨城下 | 上頁 下頁
六五


  瓊芳便是這個性子,平日不應酬則矣,一旦真要入場露臉,定要使開威嚴,掃平眾生。阿秀看得目瞪口呆,楊紹奇也是暗贊在心,他擔心淑寧作祟,便又將阿秀送到淑琴那桌,低聲道:「乖乖吃飯,一會兒好上學。」安頓了侄兒,這才回到了主桌,自坐下首相陪。

  好容易客人都坐定了,老蔡便指示丫嬛:「人都到齊了,吩咐廚房上菜。」

  眼看主位還空著,徐王便問了:「老夫人呢?」老蔡道:「老夫人說她一夜沒睡,實在起不了身,要大夥兒不必等她。」娘親與大嫂沒上桌,楊紹奇便是主人了,忙道:「也好,讓娘多歇歇。來,來,大家喝酒。」提起酒壺,正要為舅舅們斟滿,卻聽淑寧幽幽地道:「又犯了?」

  聽得這個「又」字,不難想見,這淑甯必然熟稔楊家事,聽她低低歎了口氣,道:「告訴你那嫂子……每逢春秋兩季,記得備妥養陰散,早晚讓姑媽服一劑,別讓她……別讓她……」

  滿桌客人都靜了下來,瓊芳撇眼去看,只見這「淑甯」說話時淚光隱隱,雖在丈夫孩子面前,亦無遮掩之意。徐王爺臉色尷尬,似想勸慰妻子,又怕著了痕跡,正為難間,卻聽楊紹奇喝道:「老蔡!你搞什麼?大家都餓啦!快上菜啊!」胡亂叫駡幾聲,以作遮掩,隨即起身道:「大舅、二舅、三舅,甥兒敬你們一杯。」仰頭舉杯,先幹為敬。

  那三舅約莫六十來歲,當是淑甯的父親,也是怕徐王不高興,忙替他斟上了酒,道:「阿合,咱爺倆好久沒喝了。來,我這兒預祝載儆御前比武,旗開得勝。」徐王雖是王爺,卻也是人家的女婿,忙舉起酒杯,自向兒子道:「載儆,外公敬你酒,還不舉杯?」

  那載儆肚子餓了,早已大嚼起來了,他嘴裡塞了塊肉,便搶過爹爹的酒杯,咕嘟一聲,喝了個精光。大舅二舅齊聲驚歎:「好酒量!爽氣!爽氣!」載儆威風,那弟弟載信也不甘示弱,忙搶過媽媽的酒杯,笑道:「看我也爽氣!」

  菜肴流水價地送上,席上觥籌交錯,熱鬧非常。瓊芳卻有些神思不屬,眼光不時左瞧右望,似在察看什麼。正發呆間,忽聽徐王爺道:「少閣主,可有榮幸與你喝一盅?」

  這徐王爺也是立儲要角之一,平日雖想巴結國丈,卻是苦無機會,好容易瓊芳來了,自想與她親近親近。哪知瓊芳若有所思,遲不應聲。楊紹奇忙提起酒壺,大老遠來為她斟酒,附耳提醒:「喂,徐大王找你喝酒,賞不賞光?」瓊芳醒覺過來,忙道:「失禮,失禮。」

  端起酒杯,含笑道:「幾位長輩,小女子瓊芳,敬各位一杯。」霎時仰手而盡,真比男子漢還爽氣幾分了。眾舅父慌不迭地回敬,連淑甯這般陰怨之人,也被迫舉杯了。

  世上權勢最大之人,自是方今正統皇帝。他手下雖無江充這般寵臣,卻有個同甘共苦的皇后,二人一同熬過了景泰朝的漫漫歲月。如今大權重歸掌中,愛屋及烏之下,國丈一家自然飛黃騰達,誰也開罪不起。

  酒過三巡,場面慢慢熱絡起來了,婦女們領著孩子,輪番來主桌敬酒致意,淑琴、淑怡雖不會喝酒,卻也端了茶杯上來,不忘找二表哥撒上幾句嬌。那楊紹奇忙裡忙外,正不亦樂乎間,忽聽一人道:「叔叔,我也敬你一杯吧。」回眸一看,這回卻是阿秀端著酒杯來了。

  楊紹奇嘿了一聲,道:「你娘不許你喝酒,怎又來了?」阿秀纏道:「讓我喝一杯嘛。」

  咕嘟一聲,自行喝了個精光,不忘學了土匪的模樣,笑道:「痛快!痛快!」正要溜回座位,卻聽大舅冷冷地道:「小子,眼裡只有你叔叔,沒有你舅公啊?過來敬我一杯!」

  那大舅有些醉了,似要借機尋事,阿秀卻不以為意。他早想找機會喝酒,最好醉得不醒人事,那就不必上學了,忙斟上滿滿一大杯,笑道:「來,敬大舅公。」雙手舉杯,仰頭喝幹了。

  眼看阿秀喝酒爽氣,那大舅卻又不順眼了,嗤地一聲,訓道:「年紀輕輕,這般貪杯?不怕長大成了醉鬼麼?」阿秀哼道:「你少來罵人。人家已經喝了,你還沒喝。」說著走了過來,檢查杯內,驚道:「這是茶,不是酒。」戟指喝罵:「你欺侮小孩。」

  眾人哄堂大笑,二舅提了滿滿一壺酒過來,硬要那大舅喝幹,竟也跟著起哄了。

  阿秀便是這性子,逢得熱鬧場合,總能逗得大人們笑顏逐開。再看他酒量頗佳,敬過了大舅公,又敬二舅公,依序以下,連盡數杯,兀自精神奕奕。瓊芳笑道:「喝慢些,小心醉了。」阿秀道:「放心,我和叔叔不一樣,不會酒後亂性的。」這話一說,眾人更是捧腹大笑,楊紹奇則是一臉尷尬:「小孩兒胡言亂語,別信他。」

  阿秀好高興,覺得大家都愛他。他一路端著酒杯,來到徐王夫婦面前,眾人不約而同靜了下來,心裡有些緊張,卻聽阿秀道:「王爺姨丈,萬歲頭上加百歲,那是什麼?」徐王愕然道:「什麼?」阿秀笑道:「那是你呀!等你兒子當了萬歲爺,你不就是萬歲再加一百歲嗎?」

  徐王張大了嘴,正要撫掌大笑,待想起瓊芳還在身旁,卻又不敢作聲。瓊芳道:「沒事,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眾人放下心來,齊聲笑道:「好啊!好個萬歲再加一百歲!真討喜啊!」哈哈笑聲中,正要一同舉杯,卻聽一人冷冷地道:「放肆。」

  眾人應聲轉頭,說話之人正是淑寧,只見她望著碧幽幽的茶水,臉色也如茶湯般陰鷙。徐王低聲問道:「又怎麼啦?」淑寧森然道:「沒大沒小,全無家教。」

  徐王低聲道:「你又來了,我是他的姨父,又不是外人……」淑甯冷冷地道:「什麼姨父?明明是來歷不明的東西,說得跟真的一樣。」

  這話一說,堂上眾人臉色均甚難看。楊紹奇面有慍色,道:「阿秀,過來叔叔這兒。」

  阿秀低著頭、馱著背,緊挨叔叔站著。楊紹奇撫著他的背心,安慰道:「阿秀,別聽外人說,你是你娘的孩子,就是咱們楊家的孩子,知道麼?」阿秀低頭垂手,點了點頭,眼眶卻已經紅了。

  瓊芳越聽越不對勁兒,陡然間想起了一事:「不對,顧姊姊嫁給楊大人不過四年,阿秀卻快有十歲了,難道……難道阿秀是盧雲的……」霎時驚疑不定,細目去望阿秀的五官,卻與盧雲半點不似,滿心好奇間,便只靜觀其變。

  花廳陰風慘慘,賓客默不作聲。那淑寧話說得重了,宴席已有些狼狽,幾名舅舅打起了圓場,乾笑道:「元宵還沒過完呢,吵吵鬧鬧幹什麼?喝酒,喝酒。」撿了些無關緊要的事兒來說,楊紹奇一臉不豫,已是無心相陪,可此時若要阿秀下桌,不免更著痕跡,當下拉開椅子,讓阿秀坐在顧倩兮的位子上,替他盛了滿滿一碗熱湯,溫言道:「喝湯,一會兒叔叔送你去上學。」

  那阿秀坐在叔叔身邊,右手側卻坐了一名男童,卻是徐王次子載信。那男童吃著筍子肉,暗暗打量阿秀,忽地湊頭過來,低聲道:「喂,我聽二姨媽說,你小時候常吃豆漿,對麼?」

  這話聲說大不大,說小又不悄,偏能讓滿桌大人聽個正著。瓊芳心下一凜:「好啊,又沖著顧姊姊來了。」她偷眼看向阿秀,卻只端著湯碗,並無答腔之意。轉看同桌大人,一個個裝聾作啞,彼此間卻是眉來眼去,嘴角全都含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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