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21兵臨城下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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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發鈿是顧倩兮的東西,瓊芳哪知什麼來歷?眼看兩名少女一臉殷切,瓊芳卻是心頭發毛,轉頭去找楊紹奇,卻見此人鬼鬼祟祟,直向樓梯口行去,當下暴喝一聲:「哪裡走?」 嚇地一聲,楊紹奇腳下失滑,摔了個四腳朝天。兩名表妹大驚道:「二表哥受傷了!」小腳急踩,正要追上,楊紹奇狂喊道:「娘親啊!」便朝樓梯縱下,一路翻滾奔逃。 三人奔下樓去,吵吵嚷嚷,不知伊於湖底。瓊芳自是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 也難怪楊紹奇有女人緣了,這人脾氣好,為搏女子一笑,又下跪、又求饒,裝乖露醜,無所不為。今日一見,果然也是個「風流司郎中」,只怕不在乃兄之下。瓊芳笑得喘了,伸手入懷,正想拿起摺扇搧涼,卻是摸了個空,慢慢笑了幾聲,便又坐倒床上。 樓閣裡靜得怕人,阿秀、楊紹奇都走了,又只剩自己一個人了。她怔怔望著鏡子,卻見鏡裡那個女人神色孤單,隱隱帶了幾分茫然。 元宵已過,自己也離開了爺爺,日後如何打算,總得合計合計。她歎了口氣,找出自己的儒生裝,想要換穿回去,奈何衣衫已破,卻是讓蘇穎超撕的。 聰明的蘇穎超,自負的大眼貓,多少年來,蘇穎超都是心裡最聰明的男人。他天才洋溢,劍法更是機靈百變,比起楊紹奇,智慧絕不在人家之下,只是他究竟怎麼了?何時開始,他成了這般粗心大意、這般地固執、頑硬、死心眼呢? 相比之下,楊紹奇是多麼的瀟灑隨性,與他在一起是何等的自在逍遙?若要讓蘇穎超學著人家的模樣,為搏心上人一笑,又下跪、又求饒,裝巧露乖,他辦得到麼? 辦不到的。蘇穎超是個劍客,世上只一件事可以讓他又跪又求,那便是他的無上寶:「三達劍」。沒了三達,他就廢然若死,自覺女人要遺棄他了,功名失了,性命也沒了。有了三達,他又生龍活虎,什麼功名利祿、天下美女,都是手到擒來,又何須向誰下跪討好? 蘇穎超要的是劍,有了劍,就不愁沒有女人。管她姓瓊姓李、姓張姓王,都不過是「天下第一」的犒賞罷了。瓊芳輕輕歎了口氣,此時此刻,她的思緒也清楚起來了。她怔怔支額,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由得又想到了盧雲。 盧雲已經四十歲了,他和蘇穎超不同,他曾高中狀元,也曾流放天涯,早已拋棄了功名,算得是退隱之人。似他這般豁達瀟灑,若要他向女人下跪,捧在掌心裡哄著、呵護著,他肯麼? 甭想了,大水怪自詡風骨凜然,要讓他繞著女人下跪打轉,丟醜賣乖,還不如將他千刀萬剮、午門刑杖,打成一個瘸腿,他心裡怕還爽利些。 說來楊紹奇真是個好男人,一點脾氣也沒有。相形之下,盧雲、蘇穎超都讓他比了下去。這些人看似額角崢嶸、品貌出眾,其實都是假風流、盡發愁,整日淒風苦雨,一臉煩憂。唯獨楊紹奇不學長俊,嘻嘻哈哈,這就叫「假迷糊、真風流」,無怪姑娘們寵著他了。 其實真仔細想想,楊紹奇也沒啥了不起的,他不過是臉皮厚些罷了,真到了生死關頭,要他為姑娘們粉身碎骨,他還不是與世間男子一樣,逃之夭夭,溜之大吉?怕還要摔上一跤了。 人世間的情愛,其實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又有什麼好留戀的?瓊芳微微苦笑,只見窗外陽光普照,春意盎然,自己何必在這兒發愁發呆?她輕輕歎了一聲,慢慢行下樓梯,忽然之間,眼角一轉,竟又見到那幅面擔。 瓊芳輕輕地「啊」了一聲,心裡好似被針刺了一下,隱隱生疼。她知道自己弄錯了。 因為在這滾滾紅塵中,有個人挑起這幅面擔,從此不做官,也不做俠,人生一切,只剩下「她」。為求使「她」平安喜樂,別說要他下跪求饒,裝乖扮巧,便算粉身碎骨,他也能做到。 「獻身願做萬矢的」,瓊芳悄悄蹲下,輕撫著面擔,到這一刻,她也終於知道自己要什麼了。 好羡慕、好羡慕,瓊芳熱淚盈眶,她多麼希望世上也能有人這樣待她,那她也願意為對方粉身碎骨,便算為他死了,也不用讓他知道。 生平頭一回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她要的其實不多,可惜她並不曉得,此生能否找得到…… 瓊芳撫著面擔,低聲哭了良久,終於站直了身子,走出了樓外。 瓊芳走了。這下屋裡靜悄悄的,再無一人,只剩下那幅面擔孤拎拎的坐在地下。忽然間,角落處走出了一道黑影,彷佛鬼魅現身般,竟是無聲無息。 這黑影藏身暗處,宛如躲入瀑布裡的魚精,收斂了一身氣息,楊紹奇、阿秀、瓊芳,人人來來去去,竟都沒發覺樓梯下藏了一人。 黑影靜靜轉頭,凝視瓊芳的背影,好似帶了幾分關切,只是看沒幾眼,卻又轉過頭來,瞧向地下的東西。 一根扁擔、兩隻木櫃,面擔望來很是乾淨,沒沾多少油煙,想來有人細心擦拭過了。 那黑影蹲到了面擔旁,開碗櫃、啟碳爐,上上下下察看一遍,看他駕輕就熟,好似他才是面擔的正牌主人。 瓊芳身影已遠,一時半刻不會回來了。眼看四下無人,黑影忽然好奇起來,他小心張望,瞧了瞧這處樓閣,便悄沒聲地行上樓去,那模樣便如幽靈進駐古屋,誰也趕不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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