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21兵臨城下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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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獄卒慌了起來:「沒有、沒有,那可是殺頭大罪,誰敢擅自同他們說話?」 王一通按耐不住,低聲便問:「大人,為何……為何不能和他們說話?」王押司指著塞於門縫裡的層層棉花,道:「猜一猜,這是做什麼的?」王一通茫然道:「是……是防濕氣的麼?」 眾獄卒笑道:「防什麼濕氣?咱們一年到頭住在地底,哪個不得風濕?」王一通喃喃地道:「那……那這棉花是……」一名獄卒插話道:「這是拿來阻隔聲音的。」 眼看王一通還是滿面迷惑,王押司便指著自己的耳孔,道:「懂了麼?魔音入腦,惑亂心神,勢道厲害無比。」王一通大驚失色,顫聲道:「這兒……這兒關的人很厲害麼?」 一名獄卒道:「當然。能持刀殺豬者,入丙字房,力能打虎者,入乙字房,你想能排進一甲金榜的,卻是何許人物?」王一通色變慘白,顫聲道:「何……何許人物?」 王押司道:「屠龍之士也。」王一通放聲尖叫,正要拔腿逃命,卻給揪住了。聽得王押司吩咐道:「來人,開門。」 四名獄卒奔上前來,除下了粗重門閂,奮力來拉,嘎嘎聲響中,沉重鐵門終於開啟。 眼前一片黑暗,天牢裡什麼都瞧不見,王一通躲在獄卒背後,左顧右盼,忽見黑牢中隱隱有光,凝目去望,驚見鐵籠裡坐了一名污穢老者,盤膝而坐,神色沉著,正自低頌經書。 看這老人渾身血污,瘦弱不堪,卻不知有何武功本事,怎能稱為「屠龍之士」?王一通有些好奇,便走近了幾步,只聽那老人低聲吟唱:「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王一通全身震動,游目四顧,每間囚室裡都點了一盞燈。囚徒們默然而坐,有的低頭沉思,有的仰天垂淚,有的奮筆疾書。無論他們如何受苦,眼神卻都溫潤如玉,似對自身際遇早已釋懷。王一通頓時張大了嘴,這才明白這些人為何會關在這兒了。 丙字房關小偷,乙字房押強盜,住在甲字房的罪人們,觸犯的卻不是法條,而是天條。 他們的罪業不起於雙手,而起於內心,是以氣力之大,足以翻倒江海,毀滅社稷,他們才是刑部天牢裡最凶最惡的囚徒。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聽著誦經聲,不知不覺間,王一通竟然不怎麼害怕了。他默默聽著孩提時背過的正氣歌,低聲附和:「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顧此耿耿在,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一片誦經聲中,王一通熱淚盈眶,眾獄卒則是掩耳疾走,竟沒一人敢與囚犯目光相對。 也許心中苦悶、也許心下茫然,總之人人都低著頭,誰都不想說話。 也不知走了多久,腳下已到路盡頭,抬頭一看,前方已是最後一間囚室。 王一通心情平靜多了,他凝視鐵門,輕輕地道:「到了麼?」王押司歎道:「是,這便是甲一房……俗稱『天字第一號』。」王一通點了點頭,已知面前囚室非同小可,乃是濁濁塵世裡的第一號囚房,只是裡頭關的卻是什麼人呢? 嘎嘎聲響中,王押司打開了鐵鎖,慢慢推開了鐵門,迎面而來是一堵灰暗石牆。王一通凝目去看,只見牆上血跡斑駁,大書兩個血字,見是:「正道」。 十八層地獄的最後一關,高書「正道」二字。王一通張大了嘴,呆呆望著牆上血字,回頭去看王押司,卻見他轉開了頭,眼中帶著一抹不忍。 萬籟俱寂中,誦經聲已然停息,王一通深深吸了口氣,道:「押司大哥,你……你要我進去這兒麼?」王押司歎道:「實話告訴你,這兒住了一名極要緊的人犯,他重傷垂危,偏又執意絕食,已有數日未進滴水,若再不吃,恐怕拖不過今晚……」 王一通醒悟道:「你們要我進去喂他麼?」王押司道:「沒錯。你若能勸得他進食,便是大功一件,我可以向上奏報,替你減一減刑。」說著提來一隻食籃,將之打開,頓時香氣四溢,裡頭竟有姜絲冷牛肉、白菜煨嫩雞,六菜一湯,另有十來個饅頭,一鍋稀粥,一瓶美酒,當真豐盛之至。 王一通口涎橫流,哪管什麼正道妖道,顫聲便道:「我……我可以吃些麼?」 王押司道:「你自便吧。」王一通喜極而泣,心道:「老天開眼了。」當下撈起一片鹵牛肉,大口狠嚼,只覺滋味鮮美,肉肥帶筋,說不出的耐嚼好吃。他痛咬饅頭,正要再吃一塊牛肉,那竹籃竟然長了腳,朝鐵門溜了進去。王一通心下駭然,悶聲狂叫:「癟狗啊。」 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竹籃給獄卒提進牢裡,王一通便也直追而去。好容易竹籃停下了,忙一把抓住,正要張口大嚼,猛聽轟地一聲,鐵門已然重重關起。他大吃一驚,正想回頭察看,可瞧了瞧滿竹籃的飯菜,不由釋然而笑。 人生到頭來,不就是這一口飯麼?想他整日整夜未進粒米,如今有了這等好菜吃,便算身處地獄之中,也當是上天堂了。他歡喜痛嚼,正狼吞虎嚥間,卻聽飯孔處傳來說話聲:「老弟,別自己吃完啦。」王一通臉上一紅,自知獄卒還在門外窺視,忙放落飯碗,縮在角落張望。 眼前囚室陰暗灰敗,頗為潮濕,天頂處卻有一孔氣窗,照入了陽光,只是這氣窗只有半尺長寬,爬是爬不出去的,僅能透光進來。王一通嘆息半晌,便又四下打量,卻見靠牆處置了一張石床,床上蓋了一襲大毛毯,想來便是王押司口中的那位「天字第一號犯」。 天下歹徒應有盡有,有的拿小刀,有的揮拳頭,憑得都是拳腳犯案。至於這甲字房,囚禁的都是讀書人,作案就憑一隻筆、一張嘴。以此看來,床上若非躺了竹林七賢、便是建安七子,總之騷人墨客,手無縛雞之力,一會兒惹火自己,小心被一通大哥打死。 王一通放下心來,當即橫手橫腳晃了過去,傲然道:「兄弟,咱是新來的,你好啊。」 床上那人沒有應答,也不知睡著了,還是死了。王一通懶得多想什麼,端了碗稀粥,慢慢來到石床邊兒,還未掀開毛毯,便見床畔垂下了一隻手,軟綿綿地全無氣力。 王一通大感欣慰:「我猜的沒錯,果然是個弱不禁風的。」朗聲道:「老哥,你聽好啦,咱奉命來喂你吃飯,你最好乖乖聽話,不然別怪我欺侮你啦……」正威脅間,黑暗中慢慢睜開一隻眸子,光彩晶瑩,很是漂亮,可不知為何,另一隻眼卻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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