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21兵臨城下 | 上頁 下頁
二六


  噠噠、噠噠,蹄聲漸漸逼近,距離城下只在五裡,突然之間,四下啡啡馬鳴,帥陣裡百來匹馬兒惶惶不安,都想脫韁奔逃,兵卒們拼命鞭打,卻還管不住。轉看那「虎影」,雖已遮住雙眼,卻也是颼颼發抖,前蹄不穩,似欲跪下。

  德王爺熟知馬性,卻是生平首次見識這等怪事,忙道:「怎麼回事?」鞏志道:「異獸將臨。」眾王愣住了:「什麼意思?」高炯提起了遠筒,道:「王爺自己看吧。」

  德王爺接過遠筒,急來遠眺,眼裡登時見了一名武士,身穿紅甲,低沉臉面,當是傳聞中的「怒王」了。他微感駭然,不敢多看,忙朝敵將的座騎瞧去。

  從遠筒裡望去,眼前現出一匹醜馬,黑底雜毛,頸短腿粗,甚且大腹便便,應驗了馬經的「五駑之相」,以此看來,此馬絕非良駒,卻不知怒王何以選它為座騎?

  正茫然間,卻聽高炯附耳道:「王爺,請細看這馬的眼窩。」德王凝目細看,只見這匹馬眼下生了白毛,好似垂著淚水,不覺驚道:「承泣?」鞏志道:「正是承泣。」

  「承泣」為馬經術語,意指馬有旋毛於目下。傳聞此相大凶妨主,能害死主人,便如當年劉皇叔的座騎「的盧」一般,占曰:「奴乘客死,主乘棄市」。

  德王大感錯愕,沒料到怒王的座騎如此不祥,他凝目去看馬尾,卻見馬尾散亂,彷佛狗尾巴,不由駭然道:「等等,這……這是『犬尾』……」高炯道:「王爺請再看馬腹、馬蹄。」

  德王喃喃忖忖,提著遠筒眺看,只見馬腹生滿亂毫,蹄上帶了雜紋,愕然道:「腹有旋毛,四蹄顛反如倒履……那豈不是……」鞏志接口道:「負屍銜禍,倒履妨主。此馬全身上下,一身兼具十三凶。」聽得此言,徽王、臨王、慶王全都轉過頭來了,人人眼中帶著駭然。

  「龍魚河圖」有言,善相馬者必觀十三兆,頸、脊、尾、首、蹄、足、眉、腋、嘴、齒……十三處中只消一吉,便成千里神駒,反之若有一凶,便成「承泣」、「的盧」,萬萬騎乘不得。

  慶王爺驚道:「十三凶?這……這馬豈不是全身不祥了?」鞏志道:「沒錯,這馬出生時便有異象,從頭到腳,共十三處不祥,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徽王爺沉吟道:「這馬如此不吉,還能騎麼?」鞏志道:「當然可以。十三凶齊備之後,它就成了另一樣東西。」

  德王爺熟讀馬經,心念微轉,霎時失聲道:「你……你說的是『馬見愁』?」鞏志頷首道:「萬馬中神,馬王馬見愁。」

  德王張大了嘴,滿心駭然間,竟然說不出話了。

  馬首馬頸、馬尾馬吻、馬腹馬蹄,各有凶象,這些凶兆若得其一,便成了妨主凶馬,禍害人間,豈料十三凶齊備之後,卻能脫胎換骨,成了「萬馬中神」、「馬王馬見愁」!

  餘人聽得對答,無不相顧茫然,不知「馬見愁」是什麼東西?正待要問,卻聽慶王爺喊道:「看!大家快看這些馬!」眾人急忙轉頭,不覺都是一愣,只見營裡寂靜無聲,滿營馬匹趴伏跪倒,一隻只都是戰慄發抖,似要迎接什麼東西。

  眾人愕然道:「這……這是……」德王爺苦笑道:「馬神已臨。」

  父老相傳,馬中有神,號為「馬見愁」。此馬若論腳程,遠比不上日行千里的「赤兔」、「虎影」,然而真到道上競速之時,卻沒一匹馬跑得過它,因為「馬見愁」一旦現身,便如馬神降臨,萬馬嚇得跪地不起,屎尿俱出,路都走不動了,遑論與之競賽爭道?

  德王爺歎了口氣,自知怒蒼有「黑象大驪」、「赤兔天馬」,皆是人間珍寶。這些神駒或隱藏深山,或日行千里,過去朝廷千方百計,卻都誘捕不到,誰知怒蒼卻有法子捉回養馴。過去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見了「馬見愁」,方知其中道理。

  「馬神」逼臨,已至陣前三裡,「驃騎三千營」首當其衝,全營馬兒盡皆跪伏。莫說赤兔馬日行百里,便算日行千萬裡,一樣讓人牽回家去。

  慶王駭然道:「什麼玩意兒?這馬凶成這模樣,誰還敢騎?」鞏志道:「相傳馬見愁只能負重二兩一,再重就負不動了。」徽王沉吟道:「二兩一?什麼意思?」

  「馬有旋毛,人有斷掌……」正問話間,陣後卻傳來伍定遠的嗓音:「相傳能乘馬見愁之人,八字不能重過二兩一。」眾人心下一凜,方知「二兩一」是命理之意。

  秦仲海也是個不祥的人,他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上從業師,下至好友,六親全數克光,如此「鬼見愁」,無怪能騎「馬見愁」,狂人騎凶馬,兩凶相克,恰是剛好。

  話聲未畢,猛聽蹄聲大作,眾人回首去望,只見一馬越眾而出,伍定遠騎于瘸馬之上,手提鐵槍,正從屬下手中接過了軍旗。聽他「駕」地一聲,瘸馬人立起來,啡啡高鳴,顛撥搖晃間,便已奔出陣去。若非伍定遠身手矯健之至,恐怕早已摔下馬去。

  慶王爺猛吃一驚:「這……這瘸馬是何來歷?為何不怕馬神?」高炯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眾王茫然道:「什麼意思?」鞏志道:「十年前正統建軍,朝廷撥下數萬匹戰馬,如今十年大戰下來,當年的馬兒盡數戰死,只餘下它一匹孤單存活。」

  眾人啊了一聲,方知這匹瘸馬打過一場又一場的大戰,也一次又一次從戰地屍堆裡走了出來。現今它的同伴都已離開了人間,只剩下它瞎眼瘸腿、孤零零地活在這塵世上。

  「生於藏武、死于北關」,這碩果僅存的最後一匹戰馬,歷經千錘百煉,見證過無數死難,也使它超越了一切凡馬,足與「馬神」匹敵。如今「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這垂垂老矣的沖陣馬,今將再次背負「五軍大都督」,前去迎戰「萬馬中神」。

  轟隆隆……轟隆隆……沖陣馬出征了,大地卷起一道塵煙,只見伍定遠手舉軍旗,一路高展正統軍威,直朝陣前飛馳而去。看這沖陣馬雖是又瘸又瞎,卻顯得倔強兇狠,賓士之速竟不亞於名駒。雙方越逼越近,約莫到了百尺開外,沖陣馬突然人立高鳴,聲響悲切,如同哭泣。眾人心下一凜,都知道它見到了「馬見愁」。

  兩軍首腦終於照面了,沖陣馬好似放聲大哭,人人聽在耳裡,眼眶不自覺都紅了。伍定遠拉停了韁繩,容情也甚沉鬱。雙騎相距百尺,遙遙相望,霎時之間,敵方總帥深深吐納,將手中「怒」字旗向地一摜,插入沙地之中。伍定遠也舉手奮勁,將「正統」大旗釘於地下。

  兩面旗幟對峙飄揚。東方是京師,西方是餓鬼,兩邊陣地相隔十裡,城上城下一片寒寂,盧雲也靜下心來,凝視兩位故人。

  天下矚目之戰,秦仲海發動千萬餓鬼而來,伍定遠也率正統軍迎擊,現今雙方主將單騎赴會,已將面對面,堂堂正正的一戰。

  正月本該清寒,今早卻是日頭熊熊。眾將極目眺望,依稀可見來人足跨黑馬,身著紅甲,只是陽光太過刺目,照得馬背上的人影模糊不清,瞧不清楚五官。唯獨一身紅盔紅甲反照火光,望之神威凜凜,霸氣懾人。

  一片寂靜間,伍定遠提起鐵槍,指向西方,提聲呐喊道:「秦將軍——」。「秦——將軍——」、「秦——將軍——」伍定遠內力渾厚,「披羅紫氣」運氣更有獨特法門,一時聲傳四野,隱隱回聲,宛如悶雷,滿場將士聽在耳中,莫不又驚又佩。

  十年下來,伍定遠聲名鵲起,威望無人可及。每年與蒙古比試的「魁星戰五關」,正道人士莫不趨之若騖,早將他視為國之干城,如今駕臨戰場,氣勢自也大為不凡。只見他從馬鞍旁取下一隻皮囊,朗聲又道:「秦將——軍,還記得柳侯爺否?」

  盧雲低呼一聲,萬沒料到幾萬雙眼睛盯著,伍定遠卻會當眾提及柳昂天之名。其餘阿秀、胡正堂、正統軍、勤王軍兵卒聽入耳中,卻多半一臉茫然,想是不識柳昂天之故。

  聞得「善穆侯」之名,怒王沉默以對。伍定遠則是高舉酒袋,朗聲道:「秦將軍!你我相識經年,系出同門!本該是知交契友,豈料世事難測,今日只能陣前為敵?念在柳侯爺的情份上,我且以水酒相邀,請你上前把盞,共謀一醉,再做廝殺如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