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20保衛京城 | 上頁 下頁
八六


  看那漢子前倨後恭,葫蘆裡不知賣著什麼藥,眼見靈智、韋子壯等人都微微頜首,料來必有深意。盧雲微微沉吟之下,便也把刀接了過來,忽然之間,手上一沉,這才驚覺這柄刀份量極沉,至少重達五十斤。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當下仔細把玩這柄刀,只見此刀長約三尺,依形制來看,當是軍中慣用的步戰大刀,只是份量卻重了一倍有餘。轉看護手刀鐔處,其上環鑄一行小字,見是:「五關小彪將言振武,部將配刀」。刀柄正中卻有個「怒」字。

  盧雲啊了一聲,他撫摸握柄底座,果然觸到了一隻鐵牛記號,已知這是一柄「怒蒼軍刀」。

  怒蒼最善兵器鑄之人,便是「鐵牛兒」歐陽勇。這人出身長洲鑄鐵山莊,乃是「鐵獅兒」鞏志的師弟。看這柄刀能砍裂景泰朝的鐵盾,果是出自「鐵牛兒」之手,方有如此神威。

  正思索間,又是一名漢子走了上來,看他單手持了一面大盾牌,高達五尺,大約雙肩寬窄。那人行到近處,隨即半蹲下來,將盾牌立在盧雲面前。

  有了先前的例子,盧雲自也明白對方的用意,他點了點頭,便提起刀來,朝盾牌劈下。「咚」地悶響傳過,那盾牌嗡嗡作響,隱隱回音,想來受力甚是均勻,轉看手上鋼刀,卻是微微反彈,刃口處竟然卷起來一塊。

  盧雲大吃一驚,沒料到這塊盾牌如此堅硬,非但接得下怒蒼軍刀,還能將之反震毀傷。他扔下軍刀,急急接過盾牌來看,但見內側刻著兩行字,左是「正統四年,工部監造」;右是「正統軍械,嚴禁離營」。盧雲大驚道:「正統軍?」那首領輕聲補述:「伍定遠的正統軍。」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總算也懂得那首領的用意了,他要藉著這一新一舊兩件器械,讓自己瞧瞧朝廷十年來的變幻。

  面前這兩塊盾牌者是朝廷之物,一是「正統四年」監造,一是「景泰十年」監造。同樣的工部,同樣的軍器局,卻因「正統」、「景泰」二軍之差,竟有此天淵之別。

  盧雲手持「正統之盾」,怔怔出神。卻聽腳步聲響,又有一名漢子走來,看他手持水桶,擱到了盧雲腳邊,向他微微躬身,便即退開。盧雲微微一奇,撇眼去看,只見水桶裡擱著一柄刀,浸泡在泥巴髒水之中,彷佛不怕生銹似的。他更不打話,反手握住刀柄,但聽「嘩」地一響,軍刀已然破水而出。

  第一個入手體會是「輕」,看這柄刀背脊弧拱,刀頭微仰,當也是一柄步戰軍刀。不過份量僅只二十來斤,遠不如方能所見的「言振武部將佩刀」。轉看刀面處,更沾滿了泥髒,上頭依稀可見一處指頭大的刻痕,正是個火焰騰燒的印記。

  盧雲醒悟到:「這也是怒蒼軍刀?」那首領道:「是,不過這柄刀是新物。」

  盧雲點了點頭,已知這柄刀是泰仲海當政時所造。至於先前那柄「言振武部將佩刀」,則是「秦霸先」主政時所為。依此觀之,那首領有意借著這兩柄刀的不同,讓他明白秦家父子兩代的差別。

  盧雲靜下心來,凝目來看手中雙刀,只見兩者一新一舊,一輕一重。看那柄舊物雖說時隔久遠,卻仍光可鑒人,拿在手上更是沉甸甸的,雖只是尋常步卒的佩刀,卻也打造的極精緻。反觀秦仲海治下之物,則是沾滿污水,刃口處依稀還有些缺損,頗為不堪。

  過去盧雲曾聽人提起,這「秦霸先」雖是朝廷反賊,卻是有守有為的仁人君子,是以方子敬、陸孤瞻等豪傑都樂於為其效力。反觀秦仲海,卻招募一窩土匪,殺人放火,無所不為。若與乃父相較,秦仲海無論人品武功,智略膽識,樣樣都有所不及,便從一把刀也看得出來。

  正想間,忽聽滴滴答答之聲不絕於耳,刀面上污水漸漸聚合,竟然成了一顆一顆水珠,盡數滑到了地下。盧雲微微一奇,忙提起刀來,就手甩了甩,刹那之間,泥水盡落,刀面竟已全幹,其上非但不見一顆水珠附著,連污垢髒灰也不見一點。

  「出淤泥而不染」!盧雲悚然大驚,方知這柄刀的強處。此刀既能「出淤泥不染」,當然也不會沾上血跡,這是一柄「殺人不沾血」的好刀。

  盧雲顫聲道:「這……這柄刀也是歐陽勇打出的?」

  那首領道:「豈止如此?滿場兵器,盡數出於『鑄鐵山莊』之手。」

  那首領歎了口氣,道:「盧雲,我曾仔細想過,該怎麼讓你知道這場十年大戰的慘烈處。你現下明白了麼?」

  盧雲沉點良久,輕聲道:「我明白。」

  無須一字著墨,也不必談什麼人數死傷,單單這幾件兵器的演變,便已道盡了一切滄桑。

  那首領悠悠說道:「十年前,江充的火炮能射八十尺,十年之後,朝廷的火炮可射八百丈。景泰六年兵部上奏,秦霸先的鐵胎大弓連破三層甲,滿朝皆驚,現今秦仲海的連弩一射四十發,發發釘城牆,而朝廷上下視若平常……」

  全場靜默下來,靈智、帖木兒滅裡,乃至於韋子壯,人人無言以對。那首領的嗓音更顯蒼老,低聲道:「這場大戰勢均力敵,雙方越戰越勇、越打越強。據我猜想,他們只要再打個二十年,人便能飛上青天,木牛流馬也能重現人間。只是到了那一刻,天下也沒幾個人好殺了。」

  在這強生弱死的人世間,要想活下去,便得越來越強。戰國百年,秦人率先出鐵器。五代異族南侵,宋人被迫發明古今第一發火炮。倘使朝廷怒蒼再打百年,誰也不知敵我雙方會走到哪一步。

  一片沉靜間,猛聽一聲怒喊,盧雲提起刀來,使勁朝「正統軍」的盾牌砍落。一刀一刀,火星飛射,激得洞內滿是火光,望來恁煞壯觀。可無論他怎麼砍,盾牌就是紋風不動,軍刀也是毫髮無傷。他提起內力,放聲怒吼,霎時已將「正統之盾」砍做兩半。

  當地一聲響,手上的軍刀卻也斷為兩截,只餘下一個空柄。這兩件兵器居然同歸於盡了。盧雲微微喘氣,手上提著一個空柄,神色激動間,正要將之扔出,卻摸到了刀柄護手上的刻字。他凝目來看,卻見到了兩行字,見是:「怒倉征西招撫使江翼本部器械,嚴禁離營」。

  盧雲大吃一驚:「江翼!他投入了怒蒼?」布幕後響起了笑聲:「天下事真是難料,是麼?」

  這江翼來頭不小,正是當年「太子太師」江充的胞弟,景泰年間出征剿匪,與秦霸先麾下不知打了多少仗。豈料十年之後,他竟成了怒蒼匪將的一員?

  今朝是國家大將,明日卻聚眾稱反,楚河漢界,說翻就翻,實在讓人措手不及。

  那首領輕聲道:「說起這個江翼呢,倒也是個奇葩。此人十年前平平無奇,才幹至多稱得上堪用。可十年之後,他名氣之大,威震西疆,用兵如同鬼神。江充如果見到他今日的氣勢,恐怕要嚇得從墳裡跳出來了。」

  他嘆息一聲,又道:「盧雲,你跟我說吧,為何十年前的江翼不值一哂,十年前的鐵牛兒稀鬆平常,卻紛紛在正統朝裡成為當代宗匠?」

  同樣的江翼、同樣的鐵牛兒、同樣的打鐵藝,十年前、十年後,卻有驚天動地的轉變,這不單是因為他們自己進步了,而是因為另一個情由。盧雲望著地下的軍刀鐵盾,輕輕地道:「他們效命的人不同了。」

  那首領淡然道:「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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