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20保衛京城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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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書何等身份,一旦降尊紆貴,席地而坐,全場那裡還有架子?但聽叮叮噹當之聲不絕於耳,眾高手紛紛解開兵刃,就地坐下。眼看馬人傑出來了,高天威自高身份,便咳了一聲,道:「馬老弟,究竟朝廷有何大事,您可以說了嗎?」 眾高手苦熬整夜,等的便是這句話,一時人人安靜,個個無聲。馬人傑歎了口氣,默然半晌,道:「諸位大俠,本官這兒有個消息奉告,請各位聽了以後,莫要驚慌。」話聲一出,全場大驚大慌,有的滿頭冷汗,有的交頭接耳,都在打探內情,連呂應裳這等見識閱歷,卻也暗暗心驚。料知馬人傑如此慎重,必有大事奉告,怕就怕是正統皇帝龍禦賓天,那可真要天下大亂了。 海川子最是膽小,他吞了口唾沫,顫聲道:「馬大人,這……這消息是關乎于立儲案的麼?」馬人傑輕輕一笑,道:「當然,這消息不只關乎立儲案,也關乎天下每一個人……」眾人屏氣凝神,正憂慮間,卻聽一個聲音道:「賊廝鳥。」 眾人聞聲回首,只見阮元稹滿面漲紅,正自瞪著肩上的八哥鳥,想來又是這鳥闖禍了。那馬人傑修養頗佳,雖給打斷了說話,卻也沒暴跳如雷,只轉過身來,微笑道:「這鳥兒好生聰明,可是閣下飼養的麼?」那八哥鳥什麼時候不飛回來,卻選在此時胡鬧。阮元稹臉紅過耳,忙道:「對不住,這……這賊廝鳥口無遮攔,時常胡說八道,馬尚書您大人大量,莫要與之計較。」 那鳥好似聽得人話,一聽「口無遮攔」四字,立時夾七夾八,沒口子的操爹乾娘,說話十分難聽。那阮元稹又羞又窘,忙從懷裡取出了點心,喂著那八哥鳥吃了。馬人傑靜靜瞧著,忽道:「你喂它吃些什麼?可否讓我瞧瞧?」 阮元稹不敢違逆,忙取了一隻出來,恭恭敬敬的送了過去。馬人傑低頭來看,卻見手中躺著一隻幹蟲,便道:「這是螞蚱?對麼?」阮元稹乾笑道:「是,是,正是油炸螞蚱,這玩意兒不只賊廝鳥嘴饞,連小人也愛吃哪。」 說著拋了兩隻入口,痛快大嚼起來。 這螞蚱是山東話,此物於閩粵土語中稱作「草螟」,官話裡則稱之為「蚱蜢」,油浸酥炸,甘香可口,在朝鮮菜裡有「飛蝦」美稱,無怪這八哥鳥如此嘴饞了。眼看一人一鳥大快朵頤,馬人傑望著掌中的蟲屍,忽道:「這位大俠,聽我一次勸,以後別吃這玩意兒,免招災禍。」 聽得「災禍」二字,全場都覺愕然。看這蚱蜢無臭無毒,食之無害,從來都是鄉間佳餚……卻為何要忌口?阮元稹賠笑道:「大人誤會了,這蟲子沒有毒的,我吃這螞蚱幾十年了,越吃越帶勁,有啥災禍?」說著又拋了一把入嘴,咬得滿口油汁。不忘送來滿滿一把蟲屍,笑道:「大人試試吧,好吃得很。」 眾人在一旁聽著,均知馬人傑養尊處優,自是嫌棄蟲兒骯髒,這才不敢來嚼。滿場哈哈笑聲中,那馬人傑卻是殊無笑意,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本官出身莊稼,炸毒蠍、吞蚯蚓、嚼蜂蛹,無所不吃,不過我這輩子出來不碰蚱蜢,你曉得為什麼?」 阮元稹訝道:「為什麼?」馬人傑歎道:「蚱蜢會報仇。」 聽得此言,眾人全都笑了起來,三棍傑一旁聽著,卻各有不耐之意,呂應裳是個曉事的,附耳過去,輕聲道:「馬人傑不普通人,他說話是有深意的。」 「紙糊三閣老,泥塑四尚書」,這便是正統朝民間俗諺,轉說朝廷閣臣昏庸朽邁,難堪大用。只是在這群無能老叟之中,仍有兩個少壯精明的,一個是「中極殿大學士」楊肅觀,另一位就是面前的「馬人傑」。此人正統二年同進士出身,歷任開陽知縣、大同知府、調轉戶部主事,資歷之齊整,可說正統復辟以來所僅見,此際話中有話,想必是借題發揮,另有深意。 呂應裳等人竊竊私語,其餘眾人聽得蚱蜢有報仇之說,卻不由笑了出來。看這蚱蜢本是食草小蟲,性子大大不同於「蟲虎」蟋蟀,既溫馴、複食草,專為群蟲果腹,如此羊兒般溫柔之物,卻能報什麼仇?阮元稹乾笑道:「大人,你……你這是說笑吧?這蚱蜢又不是蠍子虎蜂,連螯人都的刺兒也沒有,卻想報什麼仇啊?」 馬人傑歎了口氣,道:「這位大俠,你少在田裡做活,大概沒見過蚱蜢起飛吧?」 小蚱蜢,跳得高,摔在地下起個包。這蚱蜢專愛在地下蹦跳,卻沒有聽過能騰空飛行的。眾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阮元稹也是滿心疑慮,皺眉道:「大人……您……您到底要說什麼?」 馬人傑輕輕得道:「這蚱蜢與蟋蟀不同,原本天性害羞,獨來獨往,專在草裡跳,可你要閑來無事,到草裡踩死它幾隻,剩下來的便會開始哭了……」阮元稹以為他有意說笑,不由哈哈笑,湊趣道:「蟲子還能哭啊?那我多踩死個兩隻,他們就會笑了?」 馬人傑搖頭道:「笑是不會的,逃命倒是會的。這些蟲兒原本獨來獨往,不喜群居,可一旦受了委屈,他們便會聚集一塊,相依相偎,傾訴心中苦,這時候,它們就不再哭了,它們會開始變了,不只顏色由青轉黃,漸漸加深,連形狀也跟著不同了,待得脫殼而出的那一天,它們全數頭頂大皇冠,長了兩隻怒眼,連翅膀也長全了……」 阮元稹愕然倒:「連翅膀也有了,那不是成了峰兒麼?」全場哄堂大笑中,只聽馬人傑歎了口氣,道:「說是蜂兒,那也差相仿佛吧。這時候的蚱蜢不只能飛,連性情也不同了,彼此間不再獨居,不再獨往,反而緊緊相偎,萬眾一心,便如蜂兒隨蜂王……」 「蜂王?蚱蜢也有王?」眾人笑得更凶了。阮元稹也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的問道:「大人,您到底說真說假?世上真有這種東西麼?」 馬人傑歎道:「當然有,不然你以為蝗蟲是打哪來的?」 聽得此言,眾人不禁「啊」了一聲,方才聽懂了道理。 頭帶皇冠,身呈褐黃,這便是遮天蔽日、吃盡十餘省莊稼的億萬大蝗蟲。每逢天乾物燥、民不聊生之時,便有蝗蟲聚集起飛,數量之大,幾可橫掃中原千餘裡,只沒想如此懾人魔物竟是由小小蚱蜢蛻變而成,倒真讓人始料未及了。 阮元稹心下有些慌了,忙道:「大人,您……您好端端的,為何來提這事?莫非……莫非要鬧蝗災了?」滿場驚疑聲中,馬人傑招來了一名隨人,附耳說了幾句話。聽得「啪啪」幾聲擊掌,全場數十名眾官差盡數上前,便朝人群裡發散紙張。聽得洪捕頭朗聲道:「諸位大俠聽了,大約一個月前,陝西平陽府來了一批乞丐,為數約五六百人,沿途哭嚷吵鬧,便給官府拘留下來,咱們現下發散的圖紙,繪的便是這批人的形貌。」 眾人悶悶聽著,看這乞丐遍地都是,單是東直門一地,就不知有幾百人,卻不知朝廷何以大驚小怪?呂應裳默默坐著,便從三棍傑手上接下文狀,低頭細看,只見紙上繪影圖形,畫了個披頭散髮的乞兒,看那赤腳無鞋,肚腹凸起的模樣,赫然便是一隻大肚餓鬼! 全場烘烘擾響,人人驚疑不定,阮元稹開聲道:「等等,這些人……這些人該不會是打西北來的吧?」洪捕頭咳了一聲,待見馬人傑點頭允可,方才道:「沒錯!這群人全是打西北而來!他們翻山越嶺,成群結隊,每隊多大上千人,少則百來人,隊伍先是在平陽現身,其後十五天,山西沁州、澤州、河南衛輝、彭德、懷慶等等地方,也有人看到了他們的蹤跡。」 情勢急轉直下,眾人本還有笑鬧的,便都靜了下來。眾人抬頭來看地理圖,但見圖上密密麻麻,非只「平陽」、「澤州」等地作了標記,其餘各處亦是佈滿紅點,望之如同點點鮮血,猙獰可怖。一時之間,眾高手內心大感不安,只見宋公邁、高天威面色鐵青,元易、海川子交頭接耳。呂應裳則是呼吸加促,只覺此兆大為不祥。 西北災荒頻生,戰火不斷,災民為求一家溫飽,經常冒險穿越戰地,東進各省乞食,此事其實並不罕見,只是如此成群結隊而來,卻還是首次聽聞。聽那洪捕頭朗聲又道:「這些人沿著荒山野嶺而來,一路來到陝西、河南各縣城。各地官府見他們人數眾多,抓不勝抓,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便曾層層上報,詢問戶部該如何處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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