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孫曉 >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 上頁 下頁
五九


  靈音聽這面販自承認得自己,不由微微一愣,待得凝視盧雲樣貌,卻見他頭戴大氈,遮住了大半個臉,料來不願以真實面目示人。他自知遇上了湖海遊俠,趕忙合十回禮,歎道:「老衲忝居達摩院首座,不到江湖走動,不知江湖臥虎藏龍,愧甚、愧甚。」胡志廉夫婦一旁聽著,卻不免目瞪口呆,自不知盧雲與靈音适才已然較量了一場,已讓這位少林高僧大為心折。

  靈音說了幾句,盧雲卻也不再回話,自去地下洗碗了。靈音歎了口氣,便也不再過去打擾,自向胡家夫婦道:「兩位施主,咱們再去客棧用針,老衲雖沒把握治好他,可至少能讓他神智清楚些。」話聲未畢,這孩子一聽又要扎針,立時哭鬧起來,喊道:「鬼!好多好多鬼!」

  胡家夫婦大喜道:「他聽懂咱們的說話了!」

  看這孩子還懂得怕痛,也許慢慢診療之下,或能好轉也未可知,一時媽媽拖著,爹爹壓著,便將之抓去施以酷刑,料來毒打多回之後,必有知覺。

  胡正堂哭哭啼啼地走了,四下便又靜了下來。盧雲洗過了面碗,將鍋碗瓢盆一一收拾,便也等著離開。

  此時離午夜還有半個多時辰,難得有了空閒,盧雲便也坐上了面攤竹椅,自坐巷口打盹。

  與世無爭的第一天開始了,半個時辰後盧雲便要永遠離京,再也不會回來。此時心情再平靜不過了,別人輕蔑也好,尊敬也罷,他都看得開了。無所謂、無所求,該做的都已做了,命數設若如此,一切不必強求,這便是夫子所言的「知天命」吧?

  身上裹著自己的長袍,盧雲閉上雙眼,已然睡著了。街邊燈籠暈黃,巷口路人一個又一個經過,但見有個男子坐在竹凳上,他頭戴大氈,容情沉默,只在布莊邊兒的巷口小憩片刻。昏黃的燈光把他的影子拉成長長一條,街上的行人見了這人的影子,莫不改道離開,仿佛那裡黑影是老虎的大尾巴,誰敢貿然去踩?

  盧雲根本不曉得,今夜整城的人都在回避他,這不是因為楊肅觀的那封信,而是因為他變了。十年水瀑歷練,他已經脫胎換骨了。當他心生悲傷,不知掩飾之時,非只武林高手能察覺異狀,連身無武功的人也能知道他的身分來歷……

  那街邊的男子無名無姓,他並不孔武有力,也未曾攜刀帶劍,可他像極了那幫傳聞中的人物……好似叫「劍」什麼「神」……還是「劍」什麼「王」……

  當……當……當……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鐘聲,終於午夜了。盧雲卻還睡著,雖然聽得鐘聲,卻只緊了緊他的長袍,兀自轉了個身。

  閑雲野鶴的第一個好處,便是可以沒天沒地的睡覺。無妻無子,孓然一身,睡覺時乃不知有天有地,遑論日升月降?正痛快酣眠間,忽聽「兜兒」一聲喊,布莊門口停下一輛馬車,那車輪剛巧不巧,卻恰恰壓在盧雲的影子上。

  像是狗尾巴給踩中了,盧雲雖是睡眼惺忪,卻還是從大氈下睜開了眼。他眯眼來瞧,卻見街邊停下了一輛馬車,耳中聽得女子的話聲:「紹奇,你們先回去吧,我得下車去買幾錠布。」

  「娘!」車中傳來兒童的歡笑:「我今晚要去提燈,你可別忘了!」

  午夜時分,有人打擾盧雲睡覺了。馬車駛離,大街再次安靜下來,盧雲也醒了。他將手暖暖窩在自己的袍子裡,默默瞧望地下,但見街邊走來了一雙翠黃繡花鞋,踩到了自己的影子,看那腳踝好生纖細,當是方才那名婦人了。

  叩叩叩,繡花鞋兒轉到了布莊門口,聽得鞋兒的主人敲了門,輕輕說道:「店家,我來找幾錠布,勞駕您開門。」

  似曾相識的嗓音,客客氣氣,禮數周到,依稀在哪兒聽過。嘎地一聲,布莊老闆總算打開了門,哀歎道:「楊夫人啊!整整等了你一個晚上,你可總算來了啊。」

  燈籠照下,面攤的盧老闆張大了嘴,他仰起頭來,望向門前的楊夫人。她素面未施脂粉,卻得丹桂之芬,不必花滿月圓,卻已一派韶華。在那寒夜之中,她微微回眸,見得面攤老闆緊盯著自己,卻也不曾失了禮,只是眨眼而笑,隨即轉身入門。

  容顏如火,熱汗急流,盧雲口中徐徐吐著暖霧,他望著空蕩蕩的布莊大門,久久不動。

  咯地一聲,竹凳翻倒在地,當代劍王離座起身,漫天雪花中,他斜目瞧向布莊大門,提起右手,將大氈向上一揚,這一刻的他,望來真是俊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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